《特殊任务》
原创 | 铁二师 胡莫愁
人的一生不知要经历多少事, 许多事都成为过眼烟云,但有的事却令人刻骨铭心。
1976年,我时任八团九连政治指导员。5月底,团里通知我原地待命,准备出一趟长差。我傻眼了!因为在原籍工厂上班的家属已到妊娠后期,预产期就在6月中旬,原定我上旬休假回去料理,在当地医院生产。这下计划全被打乱,我急忙去找营、团首长,汇报我的实际问题。老首长、团政委王炳昭告诉我,这次你是去执行一项特殊任务,什么任务暂时保密,去了你就知道了。我说能不能换其他同志,他说不行,全团只挑你一个人去,是经过团首长慎重研究,并报师党委批准的。要求我个人利益服从整体利益,抓紧安排连队和家庭事务,做好较长时间出差的准备,不要辜负团党委、首长的重托!
回到连队,我赶紧给家属写信,告诉情况的变化。那时候的通信不像现在这样方便,长途电话很难打,寄信在路上要辗转一个多星期。家属接信后,很快就要到预产期了。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立即请假,腆着肚子先娘家、后婆家两头跑,最后确定在我的老家生。
6月22日,家属临产。农村医疗卫生条件差,加上是初产,费了许多周折,总算产下一个壮壮实实的男婴。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由于接生感染,小儿出生三天后就发病夭折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对我家属 精神和身体上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她终日以泪洗面。实在没法,家里才写信告诉我。6月30日我收到家信,犹如五雷轰顶。立即向上级报告,请求批准我回家处理善后。当天,团里通知我7月5日前到 石家庄铁道兵工程学院报到,并同意我顺便回家一次。7月3日我到家住了一晚,安慰家属尽快调整心态,摆脱伤痛,回到正常生活中来。
5日到学 校报到,才知道我将参加我军历史上第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结合原子弹实爆进行的合成军队大规模演习。
当时,为了防止美苏两个超级大国的核讹诈,维护国家安全,提高我军应对核战争的能力,经党中央、毛主席批准,中央军委、总参谋部决定举行这次演习,代号为"7601 "。其目的是探索核条件下各军兵种部队的指挥、机动、协同、保障、防护等课题。参演部队包括除海军外的所有军兵种,共计3600余人。铁道兵组建了第九核效应试验大队,成立了一个团机关的架子(演习番号铁一二八团,团长薛步安,政委胡金铨)和一个抢修实兵连(该团一连,连长李守信,政指何能金),共210人。我师除六、十团每团两人外,其余每团一人,加上直属队和师机关共抽调11人参加演习。我在抢修连任三班班长,成员主要由二师和七师连排干部及预提对象组成。
(二师参加演习的部分人员合影)
整个演习分基础训练、抢修演练,实爆演习和总结撤离四个阶段。7月7日至29日,我们在石家庄铁道兵工程学院进行思想任务动员、原子及防护常识学习、抢修预案拟制以及抢修技术和身体适应性训练。通过紧张的学习训练,我的思想逐步安定下来,了解掌握了相关知识,身体的适应性也得到提高。
石家庄的三伏天也是酷热难当的,我们每天穿着防化服装围着学校大操场跑步,在桥梁场地实习,每次下来,浑身衣服没有一寸纱是干的。我们不断强化训练,直到后来能"全副武装"连续作业四个小时以上。7月28日凌晨,唐山地区突发大地震,强烈的震感把我们惊醒过来,大家迅疾跑出宿舍,到大操场上避险。第二天我们乘专列离开石家庄向西进发。31日到吐鲁番住铁五师招待所,五师为我们准备了葡萄和哈密瓜,我第一次尝到如此香甜的水果。8月1日换乘汽车到罗布泊核试验基地马兰(21基地),2日到达铁道兵核效应试验大队驻地。我们在戈壁滩上搭帐篷安家,准备各种抢修机具器材,反复进行抢修分练合练。这次演习的目标是敌人为了切断我南北疆联系,阻止我兵力机动和物资运输,对南疆铁路重点目标"开都河大桥"实施了原子袭击。上级命令铁一二八团必须保障铁路畅通,由该团一连担负大桥抢修任务。经过一个多月演习,熟练掌握了抢修战术、技术,先后向新疆军区和基地首长、参演兄弟部队、总部和全军观摩首长进行汇报预演,均受到好评。其间我们参观了1964年10月16日我国第一颗原子弹爆炸现场和第一次地下核试验现场,还两次观摩其他军兵种的联合演习,大开了眼界。
9月9日,我们从收音机里得知毛主席逝世的消息,平日里生龙活虎的演练现场变得一片沉寂。在那些日子里,大家默默地干着手头工作,心里充满种种忧虑。18日下午我们在演练现场与首都百万群众同步举行追悼会,悼念这位世纪伟人!
我们的演习生活是艰苦而有趣的。对戈壁滩的自然环境有一首打油诗形容:"天上无飞鸟,地面不长草。一天有四季,风吹石头跑。"那里昼夜温差特别大,真的是"早穿棉袄午穿纱,围着火炉吃西瓜"。中午野外地表温度高达六十多摄氏度,把鸡蛋埋进砂砾里可以焖熟。在现场作业,没有挥汗如雨的感觉,但由于空气干燥,蒸发量大,不一会工作服上就全是一道道白色的汗渍。晚上睡在帐篷里盖上棉被还不够,还要搭上大衣。一天半夜突然狂风大作,把我们班的帐篷一下掀翻了。大家赶紧起来拉住缆绳,用枕木栓好,费老大劲才把它重新支起来。我们吃的粮食蔬菜和用水,都是汽车从一百多公里外的后方基地拉来的。尽管前指首长对参演部队的生活很关心,但受条件所限,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吃得最多的是西红柿炒鸡蛋粉,这就算是营养大餐了。为了节约用水,一盆水先洗脸擦身洗脚再洗衣服,一点也舍不得浪费。
(戈壁滩上极具生命力的骆驼 草)
由于气候恶劣,卫生条件差,全连80%以上同志得过痢疾,我也未能幸免。我拉了一个多星期肚子,实弹演习前三四天才好转。领导关心我,不让我参加抢修,我不干,说好不容易参加这次演习,辛辛苦苦训练了几个月,最后不让上,我回部队怎么交待?为慎重起见,领导让我再查一次血,幸好我的有关指标刚刚恢复到允许值。
1976年9月26日下午二时,我们期待已久的核试验成功了!这次核爆炸采取的是空军轰炸机空投实弹的方式,经测算为2万吨TNT当量。我们集结在距爆心投影点13公里处,亲身感受了原子弹爆炸闪光、火球、蘑菇状烟云、巨响等整个震撼场景。爆后五分钟辐射侦察组进入爆区,侦测抢修现场核辐射情况。三十分钟后进行技术侦察,摸清开都河大桥受到破坏的情况。开都河大桥全长48米,是按照战时铁路抢修结构设置的,为2台(一头为钢筋混凝土台,一头为木结构台)、3墩(分别为钢构件墩、木排架墩、枕木剁墩)、4梁既有钢筋混凝土梁、军用梁,还有扣轨梁、枕木梁)、4轨。核爆后,桥台路基被冲击波冲掉半截,整座桥偏移4至6厘米,木排架墩移位60至70厘米,钢结构墩梁严重扭曲变形,大桥受到中等破坏。根据现场辐射和桥梁破坏情况以及抢修预案,爆后三小时投入第一工班清理现场,随后同时投入第二、第三工班,分别抢修桥台路基和正墩架梁,最后投入第四工班辅轨,前后共用4小时10分钟,至半夜十一点十五分抢修结束。我们班属第三工班,负责抢修桥墩和架梁,在现场作业2小时10分钟,工作的时间最长。
为便于抢修作业,我们采取一般的防护措施,头戴防毒面具,身着普通夹克式工作服,脚穿高腰解放鞋,手戴帆布手套,外加毛巾围脖。撤出时采用毛巾互相拍打的方法对放射性沾染物进行简易消除,然后到洗消站脱下工作服进行淋浴洗消,检测合格后换上军装返回驻地。这次铁道兵演习部队共进沾染区189人,经检测换算,其中受核辐射2至3伦琴32人,1至2伦琴78人,1伦琴以下79人。我受辐射2.7伦琴,相当于27毫希弗。据专家介绍,人短期内受到低于100毫希弗的辐射,不会造成伤害。
当晚,华国锋主席代表党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对这次核试验成功致电祝贺。9月27日至10月4日,进行演习总结。共讨论、修改有关战斗文书、材料104份,教材4本。期间,李达副总参谋长、新疆军区杨勇司令员、自治区党政负责人以及各大军区、军兵种观摩首长接见了全体参演人员。我受到演习团的嘉奖。5日上午,我们仅用两个小时就全部撤离演习驻地,先乘汽车,到吐鲁番换乘火车返回部队。
(我受到演习团嘉奖的登记表)
几个月后,师在我团举行了一次模拟原子弹条件下的抢修演习,全师营以上主官观摩。在一起参加"7601"演习的战友、师作训科张行厚参谋的指导下,我作为"执行导演",参与了演习的计划、组织和实施。我们用炸药包、烟幕弹模拟核爆炸,形象逼真地复盘了原子弹条件下铁路抢修的组织指挥和实施过程,受到全师观摩首长的好评。
(我在"导演"模拟原子弹条件下铁路抢修演习)
如今完成这项任务已经过去46年,之前因保密要求,很少提及,现在许多情况逐步公开,我可以写写这些亲身经历了。我一直为有幸执行这次特殊任务而自豪。它使我增长见识,经受磨练,感悟人生,积攒了精神财富,让我受用无穷!
槛外人 2022-1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