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是我见过的最节俭的人。
在我幼小的记忆中,母亲就是一个十分节俭的人。那时候,我们家孩子多,大小5个。大姐12岁时,我才出生。当时,父亲还在外地工作,就母亲一个劳动力。要养活这么多人实在不容易,母亲就用自己的方式,靠着勤劳与节俭,维持着一家人的生计,养活着我们这群嗷嗷待哺的孩子。
那时候,孩子像狗一样的贱,只要有一口饭吃,别饿着;有衣服穿,别冻着,就能慢慢长大。为了解决我们吃的问题,母亲总是精心盘算着。到了红薯成熟季节,中午都是蒸红薯吃。平时,在米饭里面掺红薯、南瓜、玉米。那红薯用刀子切得细细的,比米粒稍大一些,和饭一起煮。煮熟后,那红薯便浮在米饭的上面。我们那时很不懂事,装饭时,总是将上面一层刨开,专吃下面红薯少的米饭。而母亲,总是将上面一层红薯多的饭装起,自己默默的吃,那是为了让我们吃好,快点长大呀。
有时红薯饭吃腻了,母亲变换着花样,煮南瓜饭、包谷饭,让我们换换口味。有时也偶尔吃一餐糯米饭、子粑、苦荞粑,就这样,我们吃着五谷杂粮长大。因为母亲的节俭与周密安排,我们家尽管很困难,但从来没有揭不开锅的时候。
再说穿衣。儿女成群,要穿新衣裳谈何容易?母亲自有她的办法。那就是一件衣服,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了老三穿。就这样,像传递接力棒一样,我们兄弟姐妹将衣服延续着穿。穿烂了,母亲就利用夜晚休息时间,进行缝补。先是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缝补,后来有了电灯,好一些。有时生产队开会,就利用开会的时间缝补着我们的衣裳。有时候,衣服补了一层又一层,尤其是膝盖,手腕部位,真像老和尚的百衲衣,穿上去有点不雅观,我们不愿意穿。母亲就说,衣服不在于缝补,而在于干净。洗得干干净净,穿得整整齐齐,感觉清爽就行。人家只会笑话那些穿着不干净的,穿得破烂的,是不会笑话穿补丁衣裳的。并说,你们看,电影《沙家浜》里郭建光就是穿着补丁衣服的。这多少给了我们一点底气。就这样,“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我们学着南京路上好八连,穿着缝补的衣裳长大。上大学时,我还穿着补丁衣服上学,丝毫也不觉得害羞,后来才慢慢有所改善。
为了节约开支,母亲什么都靠自己动手。我们穿的布鞋都是母亲动手做的,每人每年一双,叫我们爱惜着穿。鞋底磨薄了,父亲将鞋子钉上橡胶底,既防水,又耐磨。新袜子脚趾和脚跟部位最容易穿通眼。每当穿烂,母亲就将穿眼的袜底剪掉,用纳好的袜垫,和袜子缝合起来,做成一双完好的带底袜子,我们又可以穿上两三年。我们家的蚊帐也是母亲自己种麻,用麻丝做成的,一床可以用十几二十年。
想起母亲的节俭,有时真到了小气、可笑的程度。
哥哥初中毕业,因为家庭成分问题,就不能上学了。当了两年农民,父母为他找了一个远房亲戚木匠拜师,要哥哥跟着学艺。哥哥跟着师傅在一个叫杨柳田的地方修房子。屋主邓伯是当地的能人,看上了我的哥哥,他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想要我哥哥做乘龙快婿。哥哥也喜欢他家的大女儿,两下里有点情意。也许是为了考验我家,邓伯提出向我们家借5斤猪油。理由是我家大姐当时在食品站上班,吃油是不成问题的。哥哥回来一说,母亲看看油缸,总共才三四斤,我们家还要吃,就答应借两斤。结果哥哥提着两斤油去了。后来据说邓伯觉得我妈有点小气,怕女儿嫁过来吃亏,就将大女儿另许配了人家。哥哥后来说起这事,神情里还有一些遗憾。母亲就劝说着,你才十八九岁,年轻得很,过几年再找吧。后来邓伯想将老二妹子许配给我哥,我哥却不很情愿了。
前些年,母亲说晚上睡觉脚有点冷,姐姐就给她买了电热毯。用过几天,就不用了,说是那东西要用电,划不来。春节回家过年时,我给她买了热水袋,睡觉前灌上热水,可以热到天亮。母亲很乐意,坚持用着。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喝开水,觉得水有一点苦,还有一股橡胶味道,不对劲。就问父亲怎么回事,父亲说,开水是你妈烧的,你问她去。我问母亲,母亲说,她怕那热水袋的水倒掉了可惜,就到进锅子里烧开水了。我一时哭笑不得,水还需节约吗?我们家用的水都是后山井里用管道接的山泉水,根本不用花钱的,我节俭的母亲啊!后来我告诉她,热水袋的水是不能喝的,她才每天将热水袋的水倒掉。
2012年10月,母亲生病,一直硬撑着,不肯进医院,也不让父亲打电话告诉我,怕耽误我的时间。后来越来越严重,不能大便,也吃不下东西。我赶回去,好说歹说,把她送进医院。这时肠道已经堵塞了,医生说,来迟了,早一点来好治疗一些。原来,母亲怕住院花钱,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我陪护几天,又赶回长沙上班了。过了几天,母亲便吵着要出院,说打针吃药并没有让病情好转,并且手上的血管都打肿了,说要回家吃中草药。父亲没法,又把她接回家。我询问过许多专家,说母亲的病要根治,还是需要手术。于是,我又请假赶回去,把母亲送进医院,准备动手术。我在陪护时,为母亲脱衣服、翻身,见到母亲穿的都是旧衣服,有些还打了补丁。姐姐为她打的毛线裤的裤头上,有针线缝补的痕迹。其实这些年,姐姐们为她买了许多衣服,她都舍不得穿。
因为母亲80岁了,又有心脏病,县人民医院医生怕担风险,不愿为她做手术。我又联系了省城几个大医院的医生,他们也表示很难办。没办法,我们又把她接回家里,打针吃药。这时母亲已经病入膏肓,疼痛难忍。最后一个晚上,我通宵陪护,考虑到晚上招呼方便,我没有关房间的灯。母亲半夜醒来,责怪我没有关灯,浪费电。一连说了两次,我以为母亲在说梦话,轻轻走到母亲面前一看,母亲睁开着眼,要我们节约用电,把灯关掉。母亲就是这样,什么都要节俭。
母亲因病不治,驾鹤西去。我们兄弟姐妹在清理母亲的遗物时,只见我们给她买的一些补品有些原封不动的摆放在柜子里。姐姐给她买的衣服,一件件整齐地折叠在衣柜中。在那些叠好的衣服口袋里,这里放着1000元,那里放着500元,还有100元,10元的,用小手帕精心的包扎着。有些钱市场上早已经不流通了,不知道母亲是如何积攒下来的。对于那些零散的镍币,母亲用吃过药的瓶子或铁罐装作,装了好几罐子,里面还有古铜钱什么的,母亲简直就是一个收藏家。看到这里,我们兄弟姐妹无不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母亲以她的节俭把我们抚养长大,培养成人。我们也从母亲的言传身教中学会了节俭。不论是在工作中还是生活中,像母亲一样,厉行节约,俭朴生活。在母亲的影响下,我们五个子女,都成家立业,过上了幸福的生活,这是母亲感到最为欣慰的。
母亲走了,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她的勤劳节俭的家风,是我们永远值得继承的传家之宝。
作者简介:范诚,湖南广播电视台高级编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曾获孙犁散文奖、冰心散文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