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 亲
妈妈,见您之前
我必须穿过九条江河九座大山
淋着一场杏花村的雨
沿着村庄的后山,走过半坡梨花的白
人生到此,每个亲人我都珍惜
这些年,从村庄到异乡,再从异乡到墓园
风尘仆仆的一生,最终是要回归
一框朴素的格子,安心地睡下
妈妈,我不再是贪恋蝴蝶的小女孩
现在,我和您一样,是一个平凡的母亲
与你不同的是,妈妈,您用丝线绣花
装饰您一生的美丽和忧伤
我用文字堆砌,一座爱与被爱的虚拟宫殿
我的一切言行都让人放心,妈妈
再过几十年,我也会在稻花香的太阳雨中
静静地躺下,将命运所赐予的
一一归还大地
那时,肯定有两只喜鹊高歇在墓园的梨树枝上
叽叽喳喳叫醒沉静已久的尘土
溅起一朵云,一缕风,一阵雨
还有那片葵花,热热闹闹
朝着妈妈离开的方向开放
母亲 你是谁家的女儿
母亲,你被一匹白布包裹着的时候
我正在,满坡的鲜花丛中捉蝴蝶
我看到了悬挂。天空的那一枚秋月
看到月光中满地的冰冷
还看到了八月的孤独,在向日葵上的哭泣
母亲,我的声音能抵达你坟墓的中心吗
凭吊的经幡,看到白骨之上的花朵
围绕着,我鲜嫩生命的芳香
佩戴孝白的日子
脚步时常走错,房屋的方向
踏进没有门槛的墓园
呼喊
母亲,我是你娇滴的儿啊
我是你,心头的肉
我是你,怀里的宝啊
我是你,温含的玉
我的唇景,弥漫着你的奶香
我的发辫,存留着你的温暖
可我无法,捧住你眼角那两颗寒凉的泪
八月的风,让我撑不住思念的伞
八月的雨,让我晒不干流淌的泪
八月的中秋,让我看不到温暖的月
母亲,我带上缅怀的黑色走出了村庄
一个人的路好长啊,一个人的中秋好冷
当八月的中秋月。点亮墓园的那片向日葵
母亲,你的坟头上已铺满了艾叶的味道
荒凉,如你凄美的一生
孤寂,如我忧郁的人生
我的诗歌苦涩啊,我的诗歌寒冷
母亲,我用文字堆垒一座墓碑
不让血脉被岁月隔断
坐在八月的中央,撰写碑文
秋月清丽,照着我的思念
我忽然想起,母亲
你是谁家的女儿啊
发黄的族谱,翻了又翻
陌生的老人,问了又问
林立的墓碑,查了又查
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事实
在中秋之夜,清晰地凸现
母亲,你是谁家的女儿
天啦,我记住了很多的人和事
记住了我的生日是中秋
也记住了母亲的祭日是中秋
为什么我就无法寻找到记忆
母亲,你到底是谁家的女儿
谁能给我答案啊
那 晚
那晚与姐姐视频,镜头递过来故乡亲切的图像
门外的田野暮色涌动,稻谷和喜悦一样繁茂
他们叠加出故乡金色的语言
一点点交织成我少时的口音
桂花树下的南瓜和苞谷,堆成小山
如果母亲还活着,她就会安静地座在草墩上撕苞谷
看到我的视频,她会反复喊我
可惜此刻,在光与暗的交界
月光推着母亲的身影,努力复活
微笑的模样。她反复喊我的名字
她的声音吞噬了夜的一部分黑
她似乎在用呼唤,努力打开人间的一道窗口
努力运过来,一束天堂的光亮
此时,故乡的山水事物
在我的脑海,明亮起来
母亲和万物,在天地间
散发出慈悲的光辉
村庄老人
四个灰衣老人,四堆干枯的柴
围坐一圈,在我家火塘边烤火
静默无语,偶尔有几声鸡鸣和狗吠
火架上的水壶冒着白雾
火堆哔啪、哔啪
绽开无数的火花
老人动一动,互相面对着笑一笑
一个老人说:我每夜都看见你母亲
在天上种星星
别一个说:她是满天星光时走的
那夜的银河亮堂极了
把你妈走的路,照的通明
这些老人深信
夜晚走的老人,去天上种星星
白天走的老人,去天上种云朵
雨天走的老人,去天上种露珠
母亲在时,她们结拜十姊妹
常常坐在我家围成一圈
从绣花备嫁妆,到生娃缝补衣裳
从砍柴,种地,唱民谣
到老死,入土,伤悲,哭
这几年,每回村庄一次,就少了一个老人
当我踩着大雪这天的黄昏
回望村庄时
后山栗树林的白马庙已没入黑夜
寺庙里的几盏油灯,在风中忽明忽暗
远远望去,像白骨闪动磷火
烤火老人,只剩下其中的三个
明天,后天,冬天的风越吹越冷
一起围着火塘取暖的
将是,谁跟谁
作者简介:赵晓梅,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诗刊》《十月》《散文》《人民日报》《星星诗刊》《草堂》等发表诗歌。著有诗集《竖琴之声》《紫色珠语》,散文集《寂静与破碎的美》,小说集《雪山水城》。诗集《竖琴之声》获云南省文学艺术创作奖,小说《大河淌水小河满》获云南省滇西文学奖,曾获《十月》《作品》诗歌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