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 巷 悠 悠
作者:吕晓蓉
清明节后,听到吕家大族人讲吕家巷将面临全部拆除。听到此消息,我的心绪是比较复杂的,内心有伤感、有怀念、有不舍……我曾经无数次在梦里梦见我的故居,梦见那幽深曲折的石板路面泛着清光,梦见我还是那个天真烂漫的少女,每天背着书包从那个悠长的小巷进进出出……而今吕家巷确已是残垣断壁,破败不堪,势将拆除。唉,我的老屋将别了,现以《小巷悠悠》为题以纪之。
——题记
一
城步苗族自治县儒林镇儒林街的吕家巷历史悠久。据道光《宝庆府志》所载,城步吕氏家族历史渊源:百户吕氏先祖廷玉,溧阳人(今江苏省溧阳市),明初年,官浙江嘉兴知府。廷玉广信都司骞,骞生辰州兴,兴生靖州卫千户让,成化年间,让以平五开铜鼓(今贵州地),指挥有功,让子(吕震)授靖州卫百户。弘治十四年(明孝宗年号,公元一五0一年)调守城步,其后居城西(现儒林街吕家巷),此城步吕氏之源流。
清道光《宝庆府志》载:明弘治十七年(一五0四年)置城步县时,调靖州卫千户十九家,世守城步。并在城西筑“千户所”衙门,地址在今吕家巷子前。门前有大青石板一块,为惩治不法分子时,令其伏于石上挨打。一九八八年“千户所”列为县级文物保护。此所原为单檐瓦房,周围砖墙。后见墙颓木朽,已成危房,故拆,存遗址。
吕家巷亦为吕震公落籍城西后而起,世袭百户,迄清乃止。此后繁衍生息,人兴财旺,文武官吏,名人学士,层出不穷,家产亦富,已成为当地名门望族,书香世家。
二
历经岁月沧桑,斗转星移,吕氏大族到了我们这一代已是第十六代了,(从家谱世系表得知)。纵观吕家历朝历代,这个大家族出了不少人才,他们为家乡的发展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据家谱所载,太祖爷吕启述(字宋臣)六岁启蒙熟读古书,复入经馆,精通诗文,聪明好学,塾师喜爱。家贫,年十二为外祖家牧牛数年,但自学不辍。年十七,城步建立高等小学堂,率先考入。毕业后,又考入长沙省立第一师范就读,学校名师甚众,同学皆有志、有才之士,人才济济。与毛泽东、蔡和森、周士钊等均其同班好友。由于他学业成绩优异,才华出众,毕业后留在一师附小任教,兼任五属(城步、武冈、邵阳、新化、新宁)会馆经理。后因念家乡教育落后,毅然决然回到城步,先后任城步县立小学教员、校长。城步县立两年制师范学校教员、校长。城步县教育局局长。他一生热爱教育工作,忠诚教育事业,任劳任怨,尽职尽责,成绩斐然。他长于文科,喜爱诗对,往往以联寓意,以诗抒发热爱祖国和家乡情怀,他的诗一直被家族人所传诵。如《马鞍山写照》:
坐对黔峰,看风云变幻,独立蓝天千秋绿。
俯览巫水,观鱼龙腾跃,奔流湖海一江青。
一九三七年沪沟桥事变后,他以《重九登高感沪沟桥事变》为题,写出了富有爱国主义精神的壮丽诗篇:
万里沙尘拂战疆,西山遥望倍堪伤。
倭奴何事翻秋浪,少壮男儿喋血场。
从这些诗词中,我们后人可看到先祖的绝妙文采和一腔爱国情怀。
在医药界享有盛名的太祖爷吕启球,一生致力于医术研究,悬壶济世,造福一方。他生于一九一一年,幼读私塾,聪明睿智。十二岁从师学医,苦学四年,闾里知名。年二十,就读于国民陆军军医学校。毕业后,深感家乡缺医少药,毅然放弃大城市医院优越条件,回乡创办了城步第一家中西医结合的宝和堂诊所。他为人治病不论贫富,一律精心治疗。在治疗病过程过中,对患者态度十分和蔼、亲切、诚恳。总是耐心地听诊。严格掌握分析诊断资料,对症下药。对贫苦人往往免费治疗。他医术之精良,在他手下治愈者不下千例,人们赞誉他是当今的扁鹊。他一生中著有内科医疗秘集,传于后人,为家乡医疗事业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我的伯父吕名超一生都在追求崇高的事业。据家谱所载:名超,生性刚毅,聪颖好学,高大魁梧,别有风度。少时在邵阳县中初中毕业后,立志从戎,考入中央黄埔军校第十六期,编入一总队。毕业后在国民党国防部工作多年,曾任国民党军训部三厅三处翻译参谋。参加过抗日中的长沙保卫战。一九四六年赴美留学,学习工兵工程,后晋升中校军阶。一九四九年十月,国民党政府由南京迁往重庆。重庆解放前夕,国民党政府逃往台湾,他毅然不去台湾,飞往香港。一九五八年二月,周总理作了讲话,对留学在外的人员,欢迎回国。在党的政策感召下,他于当月回国,受到周总理亲自召见。不久,便分配在上海市凿井工程公司搞技术工作,后升为高级工程师,副总工程师。一九八O年退休。在退休后他对中医中药产生浓厚兴趣,钻研针炙,仍在上海为群众免费治疗,医术高明,受到群众欢迎。后被聘任到上海市驻泸海军医院搞医师工作,直到生命最后一息。
七叔吕名中,少年时曾读城步县中,武冈省立六师,毕业后又考入武汉大学历史系。由于成绩优异,毕业后留校任教,后调入中南民院,历史系教授。他人在武汉心系家乡,在六七十年代那个艰难的岁月,常寄钱寄粮票帮助家乡的亲人度过难关,常关心家乡的发展,对家乡考入中南民院的学子倍加关心和学业指导。
……
吕家大族在教育界工作的人极多,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书香世家。这是源于祖先品德高尚,家风良好,教育有方,言传身教,世代相传。从而优良传统得以继承,良好家风得以发扬。
三
我的童年少年生活在吕家巷,一直到高中毕业,一九七七年秋,我随浩荡的知识青年下放农村运动(最后一批),才离开吕家巷。
吕家巷那悠长的巷子留下我欢快的脚步声声……
吕家巷那层层叠叠的房屋留下我深深的记忆……
吕家巷的亲人对我温暖的关怀永远的滋润我心田……
从我记事起,在我心中刻下的记忆是我们这个大院子是多么的热闹和温馨,同时又觉得这个院子像迷宫一样的神秘又好玩耍。那N字形的青石板过道从各家屋前绕过,一直通往深处。那灰墙黛瓦,马头墙高耸轩昂,古韵古香,精致的雕栏的房屋似乎诉说着这大宅院曾经的辉煌和悠悠岁月。犹记得,每当周六或有月亮的夜晚,我们几个同龄人伙伴就喜欢在院子里玩游戏捉迷藏。一些狡猾的人躲到哪个暗角处,一般是难寻找到的。到寻找的人走累了就大喊一声:“你们出来吧!我认输了。”她们才从某个角落嘻嘻哈哈走出来。此时,银盘似的月亮正挂在院墙高高的马头墙上空照着我们这群天真烂漫的孩子,每个人的脸上绽放着快乐幸福的笑意,整个院子洋溢着我们孩童银玲般笑声……
我的家位于这N形一竖一横又一竖,再从一个清石板小巷进去的一栋老式砖木结构的屋子。从我家后门出去经过一个菜园,再走一里路左右就到达巫水河边。小时候(六十年代)城步县城还未有自来水,我们是每天清早就要去巫水河(南门河)挑水、洗菜、洗衣……那清清的河水能照出我的影子,有时我把衣服洗完了就拿出小木梳对着如镜的河水把头发梳好,扎个小羊角辫子。那时河边有很多柳树,当春暖花开,柳树垂下绿丝绦时,我们几个小姑娘常常洗完了衣服后要在柳树下玩耍一阵,把柳条扯下来,各人编织一个大柳条帽子,然后戴着它得意地蹦蹦跳跳回家去。
那年代,吕家巷住着十几户同族人家(本族的也有住到外面去的),这些住户都是亲戚。在我所接触过的人年纪最大的有慈祥的三奶奶、四奶奶。与我父母同辈的有二爹爸、三叔、三婶、五叔、五婶、六叔、六婶、八叔、八婶、九叔、九婶等等,大大小小一百多人口。我的父母按辈分排在第四,与我同辈的人,他们称我爸妈叫“四叔、四婶”。我们是同一老祖下的子子孙孙。每当吕家巷哪家有红白喜事时,整个家族人聚集一起,团结齐心操办大事,各施其能,各执其事,那热闹度是非凡的。
每当大人们忙大事时,我们小孩就进入了自由天地,特别的快乐。我们在长长的巷子里走来走去,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或成群结队地窜到巷子外的老街上满街追逐,嬉戏打闹……每一个人都玩得大汗淋漓才罢休。
曾记得那年秋天某日的夜晚,天上是满天星星,这样晴朗的夜晚,我们巷子的小伙伴自然不会错过的。当晚我们仍在老街上嬉戏打闹,突然一群人从老街疯狂的走过,一边跑一边大声地喊叫,还鸣放枪,只听到子弹从我们耳畔呼啸而过(Wg运动暴发了)。当时我们小孩子挺紧张,都赶忙走到街边,但等他们过去后街上又恢复了平静。我和我的伙伴还在街上捡到了些铜壳子弹壳,当时我也捡了一枚放到口袋里,听伙伴们说,子弹壳用来装缝衣针很好,针不会生锈。
可是万万没想到,过了几天有一群造反派来到了我家捜查,当一个高大个子,身穿军装,腰上还系着皮带插着手枪的领头的人发现了我捡的这颗子弹壳(然而当他拿出来就变成了一枚新的子弹了)就拿来做文章,就认定我家藏有枪支弹药(并逼我大哥签字承认是从我家搜出的),认定我们父母里通国外(因为我家大舅在解放前是国民党军官,解放前飞往美国。)其实没有这颗子弹壳,他们也会找别的依据的。在那个黑云密布年代,像我父母有外海关系的人难保清白。随之我的父母双双被隔离审查……(这些事已成为历史尘烟了,不必再提。)只是写到此,写到我童年的快乐中也充满着忧伤……
我的家在这场运动中揺摇欲坠,支离破碎……坚强的母亲她为了儿女们顽强的挺过来了,她用她单薄的身子支撑着我们这个家,她用她微薄的收入养活我们四姊妹,她用她的慈善和博爱深爱着她的孩子和学生,她执着地爱着那片她耕耘的土地,她一直在城步周边乡村那方三尺讲台像春蚕吐尽最后一缕缕丝……
经历了那场暴风雨运动,也让我较为早熟,当父亲离世,当大哥、大姐、二姐相继下放农村去了。我学会了独立生活,学会了自己管理自己,自己一个人在城里读书,自己一个人守护着吕家巷子的这个清冷的家。
我每天清晨听着嘹亮的《东方红》歌曲声(当时的县城每天清晨的广播)起床,在听着《愚公移山》、《纪念白求恩》的播音中做好了早饭。每天背着书包从悠长的巷子进进出出……
初中、高中的四年学习生活,我既能很好的管理着自己,学会了一切家务劳动,而且学习成绩优异。我的人缘好,身边有许多同学和朋友陪伴我玩或和我一起做课外作业,她们给了我很多的温暖。(这些是我自以为傲的成长经历)同时我也得到了巷子里大族亲人们的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关怀……当我读书回家晚了,住在我隔壁家的二爹爸她就喊我一起吃晚饭;有时我不会炒菜,她手把手教我;放学时逢大雨,她撑着伞穿过那悠长的雨巷来路上接我;有时早晨去上学经过五婶屋前,她塞两个煮熟的红薯放到我的书包里;记得一天早晨,我肚子疼,迟迟还不去上学,慈祥的三奶奶就来看我,帮我揉肚子,给我送来了感冒药……
那些年,我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度暑假。每年一到放暑假了,母亲就能从乡下回来,我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最不能忘记的是母亲常喊我在那个青石板过道乘凉,不管天气怎么热,但这巷子却是冰凉冰凉的,(因为地面是大块的青石板)母亲和我各搬来把竹椅,我们坐在竹椅上,赤足踩在石板上特别的舒服。母亲在乘凉时给我讲她人生的经历和乡村的故事,我常常听得出神……
树高千尺不忘根,人走天涯不忘本。如今吕家巷虽已破败不堪,她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我的心永远的惦记着她,我的根永远的在这里。我们的老辈人相继作古,但他们留给我的温情还在……我的悠悠老屋呀,自从我参加工作后我就离开了你,我一步步踏上人生旅程,但无论我走到哪里,你总会萦绕在我梦中……
2024年4月20日于城步
【作者简介】
吕晓蓉,笔名雨露。湖南省城步苗族自治县人,中学语文教师,县作协会员。平时喜欢用细腻的文字记录生活,感悟人生,近几年来有近百篇散文及现代诗歌发表在全国各大网络平台及报刊杂志上,多篇散文获奖,并著有电子文集《悠悠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