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作者原文中的阿拉伯数表达一目了然)
田汉的抗战情怀
——从田汉在桂林抗战文化城说起
作者:邓祝仁
供图:邓祝仁
核心提示:1898年3月12日,田汉出生于湖南长沙县一个农民家庭,他的一生和戏剧、戏曲、电影、音乐紧紧联系在一起,是中国杰出的戏剧艺术家、文艺活动家,中国现代戏剧的奠基人和中国新文革先驱。文革中,田汉遭受江青及其爪牙的残酷折磨与迫害,于1968年12月10日死于非法关押之牢笼中。田汉一生,兴于戏曲,结于戏曲;田汉情怀,融于戏曲,显于戏曲;田汉心灵,寓于戏曲,绽于戏曲。抗战爆发、武汉沦陷以后直到湘桂大撤退,即1938年底至1944年9月这六年时间里,田汉主要在桂林开展抗敌戏剧活动,其深厚情怀挥洒、浸透、熔铸在桂林美丽的山山水水之间,铭刻在众多文化人、戏剧人和热心观众心田……值此抗战胜利70周年,田汉诞辰117周年之际,谨以本文表示缅怀和敬意。内容涉及四个方面:一、田汉的戏剧情怀;二、田汉的桂林情怀;三、田汉的抗战情怀——从话剧《秋声赋》创作看田汉的爱情与婚姻;四、田汉抗战情怀的延伸。
一.田汉的戏剧人生
田汉的一生和戏剧、戏曲、电影、音乐紧紧联系在一起,是中国杰出的戏剧艺术家、文艺活动家,中国现代戏剧的奠基人和中国新文革先驱,一生创作话剧、歌剧、戏曲剧本、电影剧本100多部,歌词和新旧体诗歌1300多首,是中国国歌《义勇军进行曲》的词作者,话剧《关汉卿》是田汉的代表作,影响深远。
“田老大”是各级领导和文化界、戏剧界朋友对田汉的昵称。周恩来总理也经常这样称呼田汉,夸赞说:田汉同志在社会上是三教九流、五湖四海无不交往,关心老艺人,善于团结老艺人,热心帮助年轻艺人,是他的一个长处。
田汉从小就表现出对戏剧特有的天分。1898年3月12日,田汉出生于湖南长沙县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家乡是戏剧之乡,随时可以看到湘剧和皮影戏,他少年时代即浸淫在戏剧的熏陶之中。13岁时,田汉看了一出《三娘教子》,获得灵感,居然写成了一个剧本《新教子》,发表在《长沙日报》上。田汉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去世了,靠舅舅支助完成中小学和留学日本。
回国后,田汉的生活与生命就是戏曲。他和郭沫若等人办创造社,写诗歌、写评论、写话剧、提倡新文学;和妻子办刊物;和友人办影剧社;还在上海大学等高校教书。田汉1920年开始创作话剧,创作了《环珴璘与蔷薇》《咖啡店之一夜》等剧本,他的第一个电影剧本《翠艳亲王》写于1925年,是我国最早的电影剧本之一。1927创作了话剧《名优之死》,是他早期的代表作。1928年和徐悲鸿、欧阳予倩成立南国剧社,主编《南国月刊》。1930年参与发起组建左翼联盟,是核心人物之一,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领导党的文艺工作。1934年写出电影故事《风云儿女》,1935年2月19日被捕入狱,在狱中作词《义勇军进行曲》,后来成为中国国歌。同年7月被徐悲鸿、宗白华保释出狱。抗战前,田汉已经创作话剧、戏曲、电影剧本50余部了。
抗日战争爆发,田汉的戏剧活动和抗战融为一体,和桂林融为一体。他组织发起成立中华全国戏剧界抗敌协会。上海、南京沦陷之后,1938年应周恩来、郭沫若邀请参加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政治部第三厅,任第六处处长,负责文艺宣传工作,同剧作家洪深等组建了十个抗敌演剧队、四个抗敌宣传队和1个孩子剧团。1938年至1944年往来于湖南、桂林和重庆之间,主要在桂林领导开展抗敌戏剧活动。颠沛流离之间,桂林时期的田汉创作了《秋声赋》(五幕话剧)、《黄金时代》(四幕话剧)、《怒吼吧,漓江》(活报京剧)、《再会吧,香港!》(四幕话剧,与夏衍、洪深合作)和《新儿女英雄传》(京剧)、《江汉渔歌》(京剧) 、《金钵记》(京剧)、《岳飞》(新平剧)、《新会缘桥》(湘剧),改编《阿Q正传》等话剧六部,戏曲剧本十三部,帮助杜宣支撑起新中国剧社,和欧阳予倩一道策划、组织完成了中国具有深远意义的一次剧展——西南剧展。田汉在桂林的戏剧创作和文艺活动鲜明地反映了他关心时局,抗击日寇的政治担当,也反映了他追求艺术、追求爱情和关心青年艺人的浪漫情怀。
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田汉以中国戏剧改革最高领导者和创作者双重身份活跃于人生舞台,政绩显著,成果丰硕,影响深远。他出任文化部戏曲改进局局长、艺术局局长。身处国家戏剧领导岗位的田汉,一方面领导全国戏剧改革,一方面积极坚持剧本创作,一方面深入调研,关心艺人。作为领导者,他重视对中国传统戏剧遗产的挖掘,他关心老艺人的艺术精进和生活疾苦。1956年他访问长沙、桂林,为地方戏曲改革出谋划策,为改善艺人生活条件呼吁呐喊,为尊重老艺人,发掘老艺人的遗产尽心请命,发表了反映他心灵深处灵动的文章。作为中国最杰出的戏剧创作者,田汉1958年创作了他的代表作——十二幕话剧《关汉卿》(《戏剧》1958年第五期)。该剧同年六月二十八日首演,焦菊隐、欧阳山尊导演,北京人民艺术剧院演出;1963年8月23日北京人民艺术剧院重排演出,焦菊隐导演,刁光覃扮演关汉卿,舒绣文扮演朱帘秀。1961年创作京剧《谢瑶环》。田汉把他一生的所见、所闻、所思以及他浑身所散发出的浪漫情怀和浓郁诗情都放进了他的戏剧创作之中。周扬说田汉“不仅把深切的生活感受,运用话剧形式表现出来,而且把他丰富的历史知识,充满诗情的才华与奔放的想象,都一起熔铸在创作之中”。 在田汉的示范效应下,那几年,中国剧坛百花盛开,诞生了一批脍炙人口的历史剧,如郭沫若的《蔡文姬》和《武则天》,曹禺的《胆剑篇》,丁西林的《孟丽君》,刘川的《窦娥冤》,老舍的《义和拳》,吴晗的《海瑞罢官》,朱祖诒的《甲午海战》等。夏衍说:田汉是现代的关汉卿,中国的“戏剧魂”,“离开了田汉,中国现代话剧史没法写,现代文学史也很难写。”曹禺说:“田汉的一生就是一部中国话剧发展史。……他是中国话剧运动的卓越的组织者和领导者;……在中国话剧史上,他是一位具有开拓性的剧作家和中国话剧诗化现实主义艺术传统的缔造者。”
然而,这一切通通被随之而来的文革斥责为“封建帝王、才子佳人”,在中国戏剧界田汉最先招致厄运,他被江青及其爪牙和一批为他们所利用的红卫兵秘密关押、批斗、折磨、迫害,从此与世隔绝。恶劣的环境下田汉身心疲惫,抵抗力、免疫力急剧下降,最终被糖尿病、尿毒症和冠心病一起缠身,他的夫人、孩子及亲戚等均不得相见,他们连田汉关押在哪里都不清楚。田汉饿得难受,也没有东西吃,甚至被逼得趴地上喝掉自己的小便。1968年12月10日,田汉被迫害致死于非法关押之牢笼中。虽然死讯告知了他的儿子田大畏,但他却难以取回骨灰,以至留下终身遗憾,最后连父亲的遗体流失何方也不得而知,其时文革运动正在轰轰烈烈进行之中。1979年4月,田汉终于获得平反昭雪,好人永远活在人民心中。①
二.田汉的抗战情怀
田汉对桂林的深厚情怀,如同他对家乡湖南长沙县那般挚爱。抗战期间,1938年底到1944年9月这六年时间里,田汉的活动主要在桂林,1956年又一次专程访问桂林,请允许我从他1941年到桂林的往事讲起……
1941年初夏,一个黑麻麻的夜晚,电闪雷鸣,风雨大作。田汉已经入睡。“砰砰砰”,急速的敲门声惊醒了田汉:“哪一个呀——”,有人说:“田老大,是我,杜宣呀,从桂林赶来哟。”田汉给杜宣倒了杯热茶,坐下来。杜宣对他说:皖南事变以后,桂林和整个广西的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新中国剧社刚刚成立,百废待兴,立足未稳,党指示他参与筹建新中国剧社,开展抗敌救国,唤醒民众斗争。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处入手。这不,就专程来衡山,拜请老大出山,加盟相助喽。
杜宣为什么不辞辛苦,千里迢迢,非要请田汉帮他呢?杜宣,一个二十多岁的小青年,原在新四军做秘书工作,1940年到桂林,对戏剧还是门外汉。他到桂林之初,就认识了田汉,知道田汉是戏剧权威,自小生活在湘剧、皮影戏等地方戏曲之中,十三岁的时候就改编戏曲发表作品,如今已经写了数十个剧本了,还知道他对桂林情有独钟,情意深厚。
杜宣没错,很有眼光。田汉此前的确已经两到桂林。第一次是1939年4月20日到9月20日。那时,广州、武汉相继沦陷不久,田汉随郭沫若第三厅带着100号人的平剧(京剧)宣传队来到广西,在桂林呆了5个月。短短的时间里他就写作并新排了京剧《江汉渔歌》《新儿女英雄传》,还协助夏衍为《救亡日报》创刊筹集资金。在桂林引起了轰动,说田汉走到哪,哪里就有戏剧,哪里就有票房。
第二次是1940年昆仑关大捷之后,田汉带着四个演剧队前来访问,感慨良多,留下诗句曰“一树桃花惨淡红,雄关阻塞驿楼空。倭师几处留残垒,汉帜依然卷大风”感染后人。在回湖南途中,在桂林作短暂停留,住了三个月。离开桂林,回湖南不久,这年秋天,因去重庆,又一次借道、停留桂林,这是第三次到桂林。短短两年间三次往返,不顾舟车劳顿,人马疲乏,期间创刊了发行量最大的全国性的戏剧期刊《戏剧春秋》,担任主编和发行人,编辑里就有杜宣。杜宣就是这时候认识田汉的。
杜宣记得,1940年这一次在桂林,田汉和欧阳予倩这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重逢了。欧阳予倩当时担子沉重,主持着广西全省的戏剧改革,担任着广西戏剧改进会会长、广西省立艺术馆馆长兼桂剧实验艺术剧团团长等职务。田汉来了,欧阳予倩为田汉接风,邀请观他新改编的《桃花扇》,请田汉批评指导。田汉看完戏的当晚,激动非常,睡不着啊,一口气写了八首诗,赠予倩,其中两首曰:“无限缠绵断客肠,桂林春雨似潇湘。善歌常羡刘三妹,端合新声唱李香。”“小时爱听哀江南,白发歌里雷未干。试展桃花旧时扇,艺人心似美人丹。”田汉在诗前面的小序里写了几心里的大实话,他说:欧阳予倩兄是前辈,在广西指导戏剧改革,好多年没见了,此次相逢真爽呀。谢谢他的盛情相邀,谢谢他和我畅谈戏剧,何等意气风发,相同观点很多,是近年来难的快事啊。
杜宣想到这心中甜甜的,他很有把握,相信田汉一定会帮助自己。于是,怀着崇敬的眼光,深情地对坐在眼前的田汉再次恳求道:“田老大,去桂林吧,桂林需要你。新中国剧社需要你。现在广西的条件比湖南好,或许能干出更大的事业来。”
这后一句话触动了田汉,这位中国的关汉卿和戏剧魂(夏衍语)。田汉动心了,于是对杜宣说:“新中国剧社一定要搞成、搞好。”允诺处理完一些杂事后即赴广西,帮助办好新中国剧社。不久,田汉便有了抗战期间的第四次广西桂林之行,直到1944年9月湘桂战争爆发前大撤退时才离开。
1941年8月23日,田汉带着一家子连同老母亲风尘仆仆,专门直奔桂林而来。最终将家安顿在月牙山南麓的施家园。这次,他铆足了劲,要在桂林大干一番了。田汉是一个既有国难当头、责任担当,又有儿子丈夫情怀,还有追求艺术,追求爱情的有血有肉的大写之人。
果不其然。田汉一到桂林,就深入中国剧社,班子很快搭好,投入排练工作。面对剧社初创的不景气局面,田汉心急如焚,他决定创作新剧本,扭转颓势。他打更熬夜,艰苦构思,以自己的生活经历为素材,结合抗战新形势,提炼新主题,创作了话剧《秋声赋》。他边写作,边排练,为了满足观众需求,保证按时演出,甚至不惜在蜡纸上直接写剧本。当稿子完成的那一刻,高兴非常,马上即兴打油一首:“银牙咬碎血尤鲜,错节盘根见杜宣;待得风雨鸡鸣日,唱出秋声赋一篇。”
《秋声赋》是怎样一部戏呢?它是田汉1941年秋天在桂林创作的话剧力作,也是田汉桂林时期话剧的代表作之一。剧名借用唐宋八大家欧阳修名作《秋声赋》的篇名和意蕴,既有时令感,也有时代背景。剧本大约9万字,1942年4月至9月连载于《文艺生活》第二卷第二期至第六期,1944年一月由桂林文人出版社出单行本。该剧五幕,除第四幕背景在长沙外,其余四幕背景均在桂林。1941年底做为迎接新年的“贺岁”剧目,又做为新中国剧社第二次公演的主打剧目首次公演,赢得很好的票房。田汉的加盟和指导,使新中国剧社很快走出了票房惨淡、难以为继的阴霾,扭转了濒临倒闭的颓势,新中国剧社从此站稳脚跟,直至抗战结束解散,在中国话剧史上留下了精彩的一章。
田汉闲不住,接下来,他和欧阳予倩在酝酿、策划更大的项目了,这便是1944年2月15日开幕到5月19日闭幕,历时三个月的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简称“西南剧展”。西南剧展,全称为“西南第一届戏剧展览会”。1943年11月17日在桂林召开第一次筹备会,决定:1、开始筹备“西南剧展”;2、通过办事细则和筹委会名单,主任:欧阳予倩,常委另有张家瑶、田汉、熊佛西、李文钊、瞿白音(兼主任秘书)等,聘黄旭初为会长、李济深、李宗仁为名誉会长,和指导长一九人。即日起向西南38个戏剧团正式发出邀请。剧展1944年2月15日在新落成的广西省立艺术馆馆长开幕,欧阳予倩、田汉、熊佛西、瞿白音等和西南28个戏剧团1000余人出席。5月9日闭幕,演出60余中类型剧目170场,观众10余万人次。在闭幕式上,田汉最后做总结发言,只见他从口袋中掏出一张纸,上面满是抗战以来牺牲了的文化界、戏剧界人员名单,他建议所有与会人员为死难这默哀……②
三.从话剧《秋声赋》创作看田汉抗战时期的爱情与婚姻
话剧《秋声赋》通过写一位文化人在妻子和红颜知己之间纠缠难受的情感矛盾,最后大家都克服了消极倾向,走出阴霾,走向抗战。戏剧以田汉的生活与情感经历为素材,反映了当时许多文化人和青年知识分子的经历、心声与生活,有很强的现实感和艺术感染力。这部戏倾注了田汉的全部心力,融进了他对爱情婚姻的感受、理解、理想和追求,活脱脱地反映了田汉的抗战情怀。
田汉一生有四位爱人,四段婚姻。一位是元配易漱渝,舅舅的女儿,自己的表妹,两小无猜,知根知底,情投意合,一同留学日本,在日本结婚,一同回国从事戏剧事业。可惜1925年便过早去世。妻子突然去世,田汉悲痛肠断,连续写了很多悼亡妻子的诗文发表在杂志上。即便如此,也不能让田汉振作起来。
还是妻子了解丈夫。去世前夕,易漱渝把丈夫田汉托付给她的同学黄大琳。黄大琳虽然眉清目秀,但田汉怎么也爱不起来,毕竟爱妻刚刚离去,他岂能移情别恋?而黄大琳对田汉更多的是尊重,是兑现好友承诺,爱的情分也不多。尽管田汉1927年在妻子去世两年以后和黄大琳还是结了婚,可怎么也找不到和表妹在一起的那种恋爱滋味和婚姻感觉。田汉在给日本友人村松梢风的信中直言不讳地说过:“妻子去世后又有了恋人,可是无论如何没有以前的滋味。我深切地感到人生的春天只有一次。” (田汉:《上海通信》)田汉和黄大琳的婚姻是一段没有爱情的婚姻,很短暂。
就在爱妻亡故这个时候,田汉的一个热心读者,名叫林维中的苏州姑娘开始疯狂地追求着田汉。她在新加坡从友人所寄来的《南国特刊》上读了田汉写给妻子的悼亡诗,被感动得一塌糊涂。以为田汉是一个有才、有情、有志向、有担当的男人。她同情他的悲惨遭遇。她提起笔来勇敢地给田汉写信,大胆的表露爱慕之情,承诺愿意为他照顾孩子、孝敬母亲。
林维中是个大胆、热情、有主见、敢作敢当的姑娘。1900年出生在苏州,后移居上海,在上海犹太人富翁哈同创办的仓圣明智大学附属女校读书。由于白净匀称,娴熟端庄,知书达礼,林维中被哈同的中国太太看中,选定做自己的儿媳,打算不日让其和儿子订婚,并派出三十多人的礼队上门提亲。谁知林维中不愿意。为了躲避这个婚姻,只身一人当夜出走,逃到新加坡,在那里做了一名教师,维持生计。
田汉被如此大胆追求爱情的青年女子所感动,控制不住情感给她回了信,互相赠送了照片。如此你来我往,两人鸿雁传情坚持了三年。终于,林维中离开新加坡回到上海。田汉很快坠入爱情漩涡。在林维中和黄大琳之间,田汉选择了林维中。于是和黄大琳友好分手,办了离婚手续。1929年的11月《良友》画报上登出了离婚合影,合影下写着田汉的一段文字:“为着我们精神的自由,为着我们不渝的友谊,我绝然与你小别了,亲爱的大琳!”
田汉和黄大琳离婚后,并没有立即和林维中结婚。他们相约,等林维中1930年在南洋的课程结束后,再回上海举行婚礼……可谁曾想到,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又有一个奇女子出现在田汉的生活中。
原来,中共为了争取田汉这位名声鼎沸的大戏剧家为党工作,在他身边安排了一个女秘书,这个女秘书刚从苏联受训回来,名叫安娥。
安娥是一位有思想,有文采,爱好音乐,会写歌词,颇为流行的《渔光曲》与《卖报歌》就是她的手笔。安秘书来到田汉身边,负责照顾田汉的生活,也分担他繁忙的工作。从此,她白天和田汉在一起,夜晚常常工作到深夜,耳濡目染,目光交流,她顺利的熟悉了、习惯了田汉的生活与思想,走进入了田汉的内心,田汉也视安娥为精神支柱和知己,两人的感情急剧增攀升。1930年秋,田汉与安娥同居了。
这消息很快被和田汉热恋多年的林维中得知,她赶忙回到上海,见了田汉嚎啕大哭,痛不欲生。林维中要求田汉履行婚约。
善良柔情的田汉置身此情此景,乱了方寸,只有答应按约与林维中先完婚,并把已与安娥同居的实情毫不隐瞒地告诉了她。
林维中知道此事后,立马主动约安娥谈判。她对安娥说了她和田汉的故事,她爱田汉,奋不顾身,要建立家庭,做正式夫妻。
安娥毕竟是安娥,毕竟从俄罗斯返回,自有其独立新女性的视野,她态度非常鲜明。她对林维中说:我是拎着脑袋干革命的,我没有家,四海为家。我爱田汉,但 “我不要家,不要丈夫,你和他结婚吧!”
几个月后的1931年初,田汉在上海南京路福禄寿酒家与定下婚约的林维中举行婚礼,新房还是安娥为他们准备好的。尽管成婚,可婚后生活并不融洽、幸福,因为,田汉已经把他的心毫无保留的交给了志同道合的安娥,再也回不去了。何况,安娥已经怀有身孕(田汉并不知情)。这年的八月,安娥为田汉生下了一子,取名田大畏。三个月后,林维中生下了女儿田玛莉,后改名为田野。此后,家庭矛盾逐渐升级。田汉在他爱的两个女人和两个爱他的女人——林维中和安娥之间挣扎,他们共同为各自的感情悲痛所羁绊……
当时中国的文化人,有许多人像田汉一样被这样的情感生活纠缠着,影响了走向抗战,走向前线,话剧《秋声赋》就直接取材于抗战时期普遍存在的情感生活。抗战胜利后,田汉跟林维中离婚,和安娥结婚。此后,田汉和安娥一直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林维中没有再嫁。1968年,田汉在文革中受迫害致死,终年70岁。1979年,田汉平反后在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了追悼会,此时,安娥已经逝世。林维中在参加追悼会时,看到田汉的骨灰盒里仅仅存放着田汉生前所用的一枚图章,一枝钢笔,一副眼镜,一张《义勇军进行曲》的歌词和一本剧本《关汉卿》的时候,放声大哭,泪水不止。1985年9月15日,林维中逝世,终年85岁。
有人说《秋声赋》是田汉的自传性戏剧,我以为不妥。文学作品不宜对号入座,虽然可以从生活中找到影子,但未必就是作者本人。事实上,剧本的故事情节和结局与生活不完全一样。但可以肯定,这部戏倾尽了田汉的感情,也体现了他对桂林的钟爱情怀。五幕剧中有四幕,即第一、二、三、五幕的背景安排在桂林,安排在田汉桂林的家,只有第四幕的背景设置在湖南,田汉还巧妙地借剧中人物之口说了他对桂林好喜欢的印象:“好得很。不要说桂林的山水了,我一到市区就看见许多新的戏剧上演的美丽的广告。一到书店,新出版的书报也是美不胜收。桂林文化界的活动真是蓬蓬勃勃的,不愧是西南文化的中心。”“这一带竹子长得不坏吧。你看那边,那是象鼻山,底下就是漓江,到了夏天我们常常到江里去游泳的。”“人家说桂林山水甲天下,你们这儿又是桂林山水最好的地方,这已经是算你们桂林山水最好的地方”。田汉一家,抗战时住在施家园,周围是菜园,北面是月牙山,南面是穿山,东面是望城冈,西面是小东江、漓江、象鼻山和訾洲。③
四.田汉抗战情怀的延伸
抗战时期,田汉就以仗义疏财,为了朋友宁可自己饿肚子闻名。那时,桂林文化人的生活都十分清苦。田汉一家数口住在桂林,生活拮据,时常揭不开锅。1943年9月25、26日《大公报》连载过寒流(曾敏之)的长篇通讯,说“田汉的笔尖挑不起一家八口的生活重担”,生活十分清苦。但是只要稍微好一点,他就一定帮助在桂林的艺人,他家成了艺人们的俱乐部、避难所。那时新中国剧社经营惨淡,演员吃饭都不容易,田汉宁可自己不吃也要帮助他们。1944年6月至9月湘桂大撤退的时候,桂林到贵阳的火车票贵得出奇,一张票一根金条。国民党高层给了有着少将军衔的田汉两张,可是这两张票他送给了新中国剧社两个因无法撤离桂林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青年演员,其中一个叫朱琳,几十年过去,最近朱琳接受采访依然提到此事,说一辈子不会忘记,田汉把票给了她,第二天还到车站相送。
1950年代,在文化部工作的田汉时常惦记桂林,惦记当年和他一起战斗过的文化人,不管牺牲还是健在,只要有可能就去探视他们,为他们奔走呼号。
1956年,田汉以中国文化部戏剧改进局和艺术局局长、中国戏曲家协会主席、全国人大代表身份到长沙、桂林等抗战时他战斗过的地方考察,走访了许多老艺人和中青年演员。5月31日至6月3日,田汉访问了桂林。这是他第五次到桂林,虽然只有短短四天三晚,却做了三件让人难以忘怀的事情。
一件事是寻找、踏勘张曙墓,决定迁址地点。那天,田汉和市委书记黄云、文化局长郭其中三人到南溪山冷水井一带寻找张曙墓。在山脚发现一块断碑,上面有郭沫若题字。在半山腰发现了墓冢,立着另外半块墓碑。田汉说,张曙和他的女儿是在桂林被日本飞机炸死的,不必迁回安徽老家,就埋在桂林好了,这事在他心中曾经是过不去的劫难,得找一块好一点的地方。考察月牙山时,指着山下的小东江深情地说,当年安娥就住在这里,常常看见她在河边洗衣服。说着说着,泪水就夺眶而出。考察七星岩时,田汉回忆当年在洞内排戏的繁忙情形,又激动异常。最后走出七星岩,过葛老桥,转六合路,到了灵剑溪旁,弹子岩西侧,灵剑溪桥西头的一棵大樟树下,即现在张曙墓这个地方。时值初夏,山水顺着岩罅缝隙下流,一滴一滴地滴在水面上和石钟乳上,发出咚咚的声响。黄云说,张曙是搞音乐的,这里有青山,有绿树,有流水,山泉咚咚作响,石钟乳悬着十分好看,像在演奏音乐,符合音乐家安身,就这里了。不久,张曙墓就迁葬过来了。如今,张曙父女长眠此地已经整整一个甲子了。
另一件事是观摩桂剧、文场戏等地方戏。田汉在桂林的三个晚上,用两晚看戏,其中有《秋胡归家》、《金精戏仪》与《斩三妖》三出桂戏和广西文场戏《双下山》,对改编后的《金精戏仪》和《双下山》大加赞赏,肯定了桂林戏曲老艺人和青年文艺工作者相结合的改革路子。他说:“我们的许多传统剧目是要改革的。在改革中,一定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就像给婴儿洗澡倒脏水一样,千万不要把婴儿同脏水一起泼掉”。他强调,“传统戏曲是中国几千年历史的文化瑰宝,要努力抢救这笔遗产,让它发扬光大,为人民提供丰富的精神食粮。”他敦促地方分管戏剧的干部多关心老艺人,抢救这些“活的遗产”,“不要让他们把一身技艺带到‘土里’去。这对人民的损失啊!”田汉慧眼识珠,十分欣赏《双下山》的主角扮演者石紫娟,赞扬她的扮相得体,唱腔甜润,表演细腻,以为她颇具表演天分,很有发展前途,当即表示将拿出经费,推荐石紫娟到北京相关戏曲学校深造,鼓励石紫娟一边表演一边研究文场艺术,文场向文场戏发展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第三件事是走访桂林地方戏曲表演艺人。他看到,桂剧名演员李芳玉的家在一个小铺面过道上,只有一张床,没有房门。他看到,著名演员玉芙蓉夫妇、三个女儿和保姆6口人住在一间房里;玉芙蓉正在吃中饭,只有辣椒炒苦马菜一个菜。田汉说要少吃辣椒,会坏嗓子的。玉芙蓉无奈地说:不吃辣椒又吃什么呢?田汉听后不禁鼻子一酸,动情地说:“玉芙蓉是一位值得人民珍视的女艺术家,她主演的神话剧《金精戏仪》是一出多么好的戏啊!她给了我们最好的艺术享受,而她的生活却如此之清苦,我们真的有愧啊!”
他还看到,一些来自农村的民间演出团,来桂林演出暂住桂林的情形。在一间低矮潮湿的大通间里,住着 9对夫妻,床与床紧紧相连,9家9个灶,把整个房间熏得黑黑的。眼前的这一切令田汉心绪难平,他激动地说:“艺人也是人,应该过人的生活。桂林市的艺人生活却如此困苦,这在新中国建立多年了的今天,是不应该有的。”他要求陪同人员将他的意见反映给中共桂林市委,请桂林市有关部门重视解决这些问题。还说,周总理是非常关心艺人的,这些情况我回到北京后一定要向周总理汇报,并指示桂林市文化局长郭其中以市文化局的名义写个书面汇报给他。后来,田汉写了《切实关心老艺人的生活》一文和改编了传统戏《谢瑶环》,极力“为民请命”。不久,反右斗争袭来,田汉受到冲击,在周恩来总理的保护之下才未被打成“右派”。
文化部党组将报告讨论呈给了周恩来总理,国务院给全国戏曲艺人批了500万元,用于改善住房和生活。广西分得30万,桂林2万。一万给了田汉先生所见到的平乐县演剧团。一万留市区桂剧团,花9千元买了一栋木楼,解决了一些名演员的住房问题。
田汉就是这样一个为现实斗争创作,在观摩戏曲演出时发现人才,培养人才,“为演员的青春请命”,充满浪漫情怀和浓郁诗情的戏剧大师。④
注释
①本文第一部分《田汉的戏剧情怀》主要参阅文献为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田汉戏曲选》、《田汉电影剧本选》、《田汉诗选》、《田汉文集》(16卷)、张向华《田汉年谱》(中国戏剧出版社,1992年板)、董健《田汉传》(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1996年版)与刘平《戏剧魂——田汉评传》(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李建平《田汉在桂林的戏剧活动及其贡献》,《学术论坛》1987年第一期,也吸收了网上一些可靠的关于田汉的资料。
② 本文第二部分《田汉的桂林情怀》主要参阅资料为苏关鑫等编《旅桂作家》(上)之《田汉》(广西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第48-86页),魏华龄《田汉在桂林文化城的戏剧活动》(原载《桂林文艺》1982年6月,收入《桂林文化城人物选辑》,第333-343页,桂林文史资料第56辑,2014年,内部准印证号:2004575)。
③ 本文第三部分《田汉的抗战情怀——从话剧〈秋声赋〉的创作看田汉的爱情与婚姻》主要参阅资料为《田汉与最后一任爱人的艰难爱情》(《环球人物》杂志)、《老名媛安娥:改变田汉一生的烽火红颜》(《老名媛》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 2010年2月版)、网上田汉资料和相关实名博客。
④ 本文第四部分《田汉关怀艺人,为艺人请命》主要根据郭其中先生、何红玉女士对笔者的口述记录撰写,1956年田汉访问桂林时,郭老其中先生是最主要的接待者与陪同者,还参阅了沙伟《田汉1956年的长沙、桂林之行》(《档案时空》,2012年第5期)。
后记
本文是一篇探讨人物心灵的文章,重点描述中国戏剧大师田汉的侠骨柔情。主要在大量阅读和深入研究的基础上撮要写出,文意从内心流出,与桂林关系密切的地方,重点写;体会深的地方,深入写;感兴趣的地方,特别写;手头资料充裕的地方,多面写。为了流畅和连贯,尽量减少对参考文献的直接引用,在此谨向所参考文献的原作者致谢并请求谅解,谢谢你们。
(原载《桂学研究》第三辑,广西师范大學出版社,2017。2014年11月10日初稿,11月18日至21日在桂林电视台社会生活频道《板路》栏播出了部分内容。2015年3月6日,田汉诞辰117周年前夕修改,9月校订。2015年10月31日下午在桂林百姓大讲坛以“田汉的桂林情怀”为题对桂林市听众做了演讲;《桂林晚报》11月2日、《桂林日报》11月3日从不同角度分别作了长篇报道。)
(作者投稿授权发布)
(V)邓祝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