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雪瑛
“美少年历险是早晚的事。舒莞屏长到十七岁,危险逼近。”当舒莞屏十四岁时,别过舒府,只身去南国的广州同文馆。三年转眼而过,十七岁的舒莞屏千里迢迢返回故里。声名显赫的舒府远在北方半岛,离驻守重兵的青州旗营五十里……
阅读张炜最新长篇小说《去老万玉家》,迎面而来的是这样洗练的语言展开的故事线索,人物、地点、时间、事情,每个要素都在简明的告白中蕴含着未知的谜题,告白与谜题彼此对应着吸引读者往下“追”,张炜将展开中国北方半岛怎样的传奇故事?年轻的主人公如何在时代转折的激荡中选择自己的人生之路?青春的生命之舟将驶向何方?
从创作出《古船》这部当代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始,张炜开启了以家族史与地方志透视大时代变革的叙事模式。《去老万玉家》是张炜创作生涯中用时最长的一部长篇小说,首发于《当代》杂志2024年第2期,最近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单行本。《当代》执行主编徐晨亮认为,作品延续了张炜的艺术探求,洗练而精纯,在二十多万字的篇幅里承载了巨大的信息量,堪称兼备人文视野与诗性表达的力作。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张炜参与了山东地方史料的汇编工作,他阅读了大量历史资料,19世纪末地方武装割据势力的规模和形态发生变化,出现了现代化转型,拥有从洋行等处购入的世界最新武器,而且有国外归来的留学人士等等。这与辛亥革命前后发生的东西文化交汇有关。小说的创作缘起和主要人物的原型来自于他对山东地方史料研读过程中的发现,张炜表示,这部小说最早的“种子”来自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到2013年他已经积累了七八万字的片段,将其中意象写进了《去老万玉家》和《老万玉说》这两首长诗。2022年他完成了41万字的小说初稿,此后又两次压缩,最终删成26万字。“初稿是一个字一个字填在格子中的,慎思下笔。删削心疼,但只有痛心一删”。经由数十年的积累、酝酿、构思,修改,张炜创作出一部构思宏阔回望故土历史的长篇力作。与他2016年出版的长篇小说《独药师》,构成展现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转型的“双子作”。
小说书写历史变局风云激荡的十九世纪末,时代背景略早于《独药师》,北方胶东半岛之上,几股势力正碰撞涌动:清廷的官军、地方的武装割据、南来的革命党。俊朗的世家公子舒莞屏接受父辈意旨,去南国同文馆新学堂修习英语、地理等新学,意在今后开展东西交流的“洋务”。十七岁那年,舒莞屏自广州抵上海、烟台返回故里,在返家途中遭遇匪徒劫持,这是他的人生中第一次历险,所幸被舒府管家吴院公深入虎穴拼死相救。舒莞屏的父母双亡后,府邸执掌者为伯父舒员外。三年后,吴院公又被奸人下毒所害,生命垂危之际急电召回舒莞屏,告之以家族秘史,并将一幅秘藏的《女子策马图》,一封亲笔书信交给他,恩师吴院公辞世七日后,舒莞屏带着痛惜、忧伤和恩师的重托,踏上了寻找《女子策马图》的主人万玉之路。
沙堡岛的春天盛隆浩大,超越了舒莞屏记忆中的任何一个地方。比起难忘的舒府之春,那里竞相开放的紫荆,迎春和连翘,还有娇羞的海棠,这旷远海角沼泽野地的浓绿与绽放,才算疯狂放肆。他终于历经重重阻隔水路陆路的交替,种种关隘多次盘查的考验,来到了万玉的大营沙堡岛。
他已经告别大雪压境的严寒冬季,南风推开一道巨大的屏风,他终于相遇了一片斑斓春光,相遇了统辖一方的万玉大公,看着她一手持枪,长发披肩,骑马前行,一件深色披风在身后飘扬,迎接欢庆大捷……那幅女子策马图,在他的眼前复活了。他被奉若上宾,完成交付信函与《女子策马图》的使命之后,先是选择离开大营,准备东渡界河;后来他还是决定留下,不负万玉大公信任,帮助军师冷霖渡担起总教习的重任。他带着卫士巡查各个营地,对整个机构和地域情况更加熟悉,但俨然不知最大的危险正在身边生成,直到他随着万玉与革命党的特使会面后,他在小院茂竹前偶遇特使,他的回首提醒:“你终会弄懂什么才是起义。”这不是明确否定了大公的“起义”吗?
特使的话语在他的心里留下了重大的问号,吴院公与万玉立有誓约,他为何二十多年不离开舒家西营,始终不奔赴万玉大营,延宕多年,终不践约的原因是什么?将《女子策马图》送还万玉的真正用意是什么?万玉真的是如她所言富贵不足求,生死不足畏?那么她真正的所求是什么?南方革命党特使的郑重提醒,后来革命党人的直言相告和视死如归,最亲奶娘的饮恨而死,万玉麾下将军们的手上沾满无辜者的鲜血,还有冷霖渡、万玉掩人耳目的背后运作……
小说以第三人称主人公舒莞屏的视角深入万玉大营的旅程为发展线索,以“一镜到底”的营中探究,不断发现层层伪饰。张炜最初想过采用第一人称,有较强的亲历感,但他写作中又觉得客观性受到了削弱,“亲历与目击的视角,在这本书中异常重要,在使用第三人称的同时,相对固定于个人视角,可以兼收并蓄两种人称之长。”张炜以现实主义的有力笔触描绘出丰富的历史图景,呈现世纪末青年在时代旋涡中的生命历险:从热血沸腾的轻信,到烈焰焚身后的觉醒,这是钻心疼痛后的领悟,舒莞屏选择义无反顾不惜一切地冲破罗网,这是他历经险境走出迷途的成人礼。
评论家宫达评价小说以冷峻的笔触直达偏僻幽微,常人难以察觉的人性角落。张炜重点塑造了舒莞屏、冷霖渡、万玉、小棉玉、吴院公五位主要人物。舒莞屏的纯粹坚定与百折不挠的探求,冷霖渡身上冷静理性与偏执迷狂的两面性,万玉的复杂难测与自我掩饰,吴院公的勇毅坚韧与赤诚悲情,小棉玉的压抑稳重与胆怯无奈。张炜注重审视人物在历史风云变幻中的生存和选择,在伴随着枪炮威胁的日常生活中,在人物关系的发展中揭示人物内心丰富的层面,让读者思索处于时代激流中的人物命运:个体的渴望与困顿,理性与情感,人性的复杂与黑暗,刻画出人物处于历史境遇中的局限性与真实性,而不是回避历史的复杂纹理,将人物标签化和简单化。张炜在认识历史的基础上,在环环相扣的情节发展中塑造人物;以雅致和诗性的语言描绘出时代嬗变中的青年成长史,半岛海图志。张炜一以贯之地注重语言上的淬炼和实验,寻找与小说内容最切合的叙述语言。他说:“新的语言方式,意味着一次真正的创作。离开语言的拓进和蜕变,一切皆不成立。”
徐晨亮表示,在参与《去老万玉家》编辑的过程中,他的脑中也不断回想着这样的意象:历史河道中不息的奔流和一位作家不断扩展的诗学版图,“从而立之年创作的《古船》,到这部长篇新作,张炜先生始终如一‘奔涌的热情’与‘执拗的勇力’,已凝固在时间中,成为当代中国文学宝贵经验的一部分。”
文:王雪瑛 图: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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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茅盾文学奖得主张炜全新作品!
◎写给一代青年的答案之书,回应时代呼唤的倾力之作
◎青年成长史,半岛海图志
内容简介:
此书写了大变局将临的19世纪末:从广州同文馆回半岛探亲的青年舒莞屏,回程突遇风暴,借轮船延误之期完成恩师重托,前往声名远扬的万玉大营,由此开启步步惊心之旅。从热血沸腾的崇拜到摧肝裂胆的悲绝,从无法抗拒的诱惑到深冤凝结的仇雠,九死一生,舒莞屏最终冲出魔窟罗网。
这是一个韧忍和藐视、周旋和看破、决绝和撞碎的青春故事,一部艰难完成的世纪骄子传奇,一场迟迟到来的男子成人礼。
此旅之后,未来将不存任何奢望和侥幸,更不再胆怯和畏惧。
张炜,当代作家,中国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栖霞市人。1975年开始发表作品。
著有长篇小说《古船》《九月寓言》《刺猬歌》《外省书》《你在高原》等20余部;诗学专著多部;诗歌作品《不践约书》《铁与绸》等。作品获 “百年百种优秀中国文学图书”、“世界华语小说百年百强”、茅盾文学奖、中国出版政府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等。出版《张炜文集》50卷。作品译为英、日、法、韩、德、俄、西班牙、瑞典、意大利、越南等数十种文字。
近作《独药师》《我的原野盛宴》《寻找鱼王》《艾约堡秘史》等书获多种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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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刊发张炜新作《去老万玉家》:奔涌四十年的诗与思 | 新作直击
中国作协副主席、茅盾文学奖获得者张炜的最新长篇小说《去老万玉家》刊发于《当代》今年第2期。
为了创作这部小说,张炜酝酿了数十年。小说书写变局将临的十九世纪末,胶东半岛之上,几股势力正暗流涌动:清廷的官军、地方的土匪、南来的革命军。“老万玉”便是其中一支亦正亦邪的土匪传奇。一幅秘藏的《女子策马图》、一个关乎血海深仇的遗愿,让年轻俊朗的舒府公子菀屏踏上了求见“老万玉”的旅程,从热血沸腾的崇拜到摧肝裂胆的悲绝,从无法抗拒的诱惑到深冤凝结的仇雠,九死一生,最终冲出魔窟罗网。
《当代》杂志主编徐晨亮为本报撰文,介绍了张炜与《当代》的渊源,以及《去老万玉家》的创作背景,认为在该小说中,张炜“延续他的艺术探求,洗练而精纯,在二十多万字的篇幅里承载了巨大的信息量,堪称兼备人文视野与诗性表达的力作”;“张炜先生始终如一‘奔涌的热情’与‘执拗的勇力’,已凝固在时间中,成为当代中国文学宝贵经验的一部分。”
奔涌四十年的诗与思
——张炜长篇新作《去老万玉家》编辑手记
文/徐晨亮
刊于2024年3月14日文学报
《当代》杂志2024年第2期推出的长篇小说《去老万玉家》是作家张炜先生创作生涯中用时最长、用功最深的一部长篇小说,其灵感来自于上世纪八十年代研读地方史料过程中的发现,经由数十年的消化、酝酿,转化为一部构思宏阔、想象华丽的长篇力作。在微信公众号发布的新刊预告中,编辑根据张炜先生对于作品构思的提炼与总结,整理出这样一段推荐语:《去老万玉家》“书写变局将临的十九世纪末,从广州同文馆回半岛探亲的青年舒莞屏,回程突遇风暴,借轮船延误之期完成恩师重托,前往声名远扬的万玉大营。由此开启步步惊心之旅,从热血沸腾的崇拜到摧肝裂胆的悲绝,从无法抗拒的诱惑到深冤凝结的仇雠,九死一生,最终冲出魔窟罗网。这是一个韧忍和藐视、周旋和看破、决绝和撞碎的青春故事,一部艰难完成的世纪骄子传奇,一场迟迟到来的男子成人礼。”
张炜先生与《当代》杂志结缘于上世纪八十年代,他的短篇小说《红麻》与中篇小说《秋天的愤怒》先后发表于《当代》1985年第1期、第4期。《当代》1986年第5期又推出了他的首部长篇《古船》,该期“编者的话”中写道:新时期文学呼唤史诗的诞生,许多优秀作家都在作这样的努力和追求,张炜多年经营、精心创作的第一部长篇小说《古船》“就是这种努力和追求的体现”。这部当代文学史上的丰碑之作,问世三十多年来,影响力经久不衰,同时开启了以家族史与地方志透视大时代变革的叙事模式。
《当代》1986年第5期推出张炜的首部长篇《古船》
张炜先生曾将《当代》比作“一部斑斓的大书”,“那里是我学习、成长和进步之地”。《古船》之后多部重要作品,也交托给《当代》发表:长篇小说《家族——你在高原》(1995年第5期)、《能不忆蜀葵》(2001年第6期)、《刺猬歌》(2007年第1期)、《艾约堡秘史》(2018年1期)以及长篇非虚构《我的原野盛宴》(2020年第1期、2期),见证了他和这本杂志数十年的深厚情谊。2023年7月,收到他反复打磨的长篇新作后,《当代》杂志与人民文学出版社均高度重视。人文社总编辑李红强带领当代文学编辑部资深编辑胡玉萍与《当代》编辑部几位同仁,组成了专门的编辑团队,分头阅读后反复讨论,慎重地汇总出反馈意见,先后数次来到济南与张炜先生交流。在听取了多方反馈后,张炜先生又“闭关”修改,拿出了最终定稿。
《当代》杂志2024年第2期也附录了张炜先生与批评家宫达的对话。在答问中,张炜先生提到,《去老万玉家》中的“老万玉”历史上确有原型,“在我出生的那片林野、在周围村落,人人皆知。我对她恐惧而又迷惑”,“我甚至想用巨量的文字,为她写出类似‘传记’那样的东西”。而具体到这部小说,最早的“种子”来自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他参与编纂一套历史资料汇编接触到的材料,此后多次到黄河入海口、抱犊崮、马陵山、昆嵛山等地勘察、收集资料;2013年他积累了七八万字的片段,并将其中意象写进了《去老万玉家》和《老万玉说》这两首长诗。经过多年准备后,2022年完成了41万字的小说初稿,此后又两次压缩,最终删成26万字左右——“初稿是一个字一个字填在格子中的,慎思下笔。删削心疼,但只有痛心一删。”从中可以看到一位成就卓然的文学大家,对这部新作的看重,尤其是对于语言经营的深沉用心:“清末汉语,更有物事,与数字时代是大大不同了。时代的陌生感对作者和读者都是既吸引又隔膜的。打通二者是沉重的任务,需要付出极大努力才能稍稍穿凿和抵达。语言上的淬炼和实验,只为找到一个路径和切口。我在2013年整整多半年时间集中发力于此,一些片段不知推翻重写多少次……新的语言方式,意味着一次真正的创作。离开语言的拓进和蜕变,一切皆不成立。”
这部长篇在张炜先生迄今为止一千多万字的创作,具有其独特的创造性,除了“语言的拓进和蜕变”,也在于叙事的多个层面。作品以清末胶东沿海地域多方势力竞逐的格局为原点,叙事却跳脱开以往历史叙事的既定框架,而是以年轻主人公舒莞屏为一幅《女子策马图》寻访“女大公”老万玉,并身陷其营中的旅程为线索,用“一镜到底”的视角,描画出充满异彩的人性图景。作品塑造了舒莞屏、老万玉、冷霖渡、小棉玉等一系列文学史上少见的人物形象,体现了作者积淀数十年的诗情与思考。
张炜先生四十多年来不断以雄奇的思辨、丰富的寓言钻探与攀缘人性,在时代的变迁中奋力书写。新作《去老万玉家》延续他的艺术探求,洗练而精纯,在二十多万字的篇幅里承载了巨大的信息量,堪称兼备人文视野与诗性表达的力作。2022年他的小说《橘颂》曾获《当代》杂志年度中篇,颁奖词中写道:“一条奔流千里的大河,要经历多少迂曲、穿越多少山峡、踏过多少险滩、吞下多少泥沙,又多少次汇入活水,才能抵达这般开阔舒缓的境地”。参与《去老万玉家》编辑的过程中,我的脑中也不断回想着这样的意象:历史河道中不息的奔流和一位作家不断扩展的诗学版图。从而立之年创作的《古船》,到这部新作,张炜先生始终如一“奔涌的热情”与“执拗的勇力”,已凝固在时间中,成为当代中国文学宝贵经验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