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路海棠
作者/汪兴海
《尚书•舜典》云:“诗言志,歌永言”,是说诗是用来表达思想感情的,歌是用来咏叹心声的。《文心雕龙》又云:“民生而志,咏歌所含,兴发皇世,风流“二南。”人生来就有情志,它被包含在诗歌中了。我国的诗歌产生于(伏羲、神农、黄帝)三皇时代,流播在《诗经》里提到的“周南”、“召南”等地区。我国最早的诗,《文心雕龙•章句》里说“寻二言肇于黄世,《竹弹》之谣是也。”最早的诗,在黄帝时代就产生了,《竹弹》就是那个时代的二言诗。
《中国历史年表》记载:“黄帝卒于公元前2598年。”就是说,《竹弹》早在4700年前就有了。
关于《竹弹》,清乾隆年间,苏州有个叫沈德潜的人,是清代大臣、诗人学者。他独具慧眼,在读东汉赵晔所著《吳越春秋•勾践阴谋外传》时,发现里面有个颇为重要的细节。说是勾践向楚国的射箭能手陈音询间弓弹的道理,陈音在回答时引用了“断竹,续竹;飞出,逐宍”这首古歌。他把这首古歌作为上古时代的优秀诗歌收入到自己编著的《古诗原》里,并为之题名《弹歌》。《弹歌》即《文心雕龙》里所提到的《竹弹》。由此,《竹弹》得以广泛流传,并引起学者的注意和研究。
断竹,续竹;飞土,逐宍。宍:《说文解字》给“宍”的注音是“如六切”,意为古时的“肉”字。这首反映原始社会狩猎生活的二言诗,四句、八字,句短调足,节奏明快,写出了砍伐野竹,连接成弓,打出泥弹,追捕猎物的全过程。省略了用骨刀、石斧砍伐野竹,用野藤、韧性植物连接竹片制成弹弓,追逐捕获受伤禽兽的情节,毫不影响形象表达情感的诗的基本要素。难怪有人把它提到“飞土,逐宍”是为了保护父母的孝道层次。
这是我们知道的最早的诗,并不是说它之前就没有更早的诗。
《文心雕龙•章句》又云:"三言兴于虞时,《元首》之诗是也。”虞,即虞舜。《中国历史年表》载:公元前2255年,诸部落酋长推选虞部落酋长姚重华为中国元首,尊称“虞舜帝”
三言诗肇于何时难有定论。西晋文学家挚虞首倡缘于《诗•颂》,南北朝刘勰引《喜起歌》为三言之首,唐朝著名诗僧皎然《诗议》“三言起于《虞典•元首之歌》,明朝杨慎赞同挚虞的说法,在《升庵诗话》中说:“《诗•颂》’振振鹭,鹭于飞。鼓咽咽,醉言旧,’三言之始也”。这四句诗在《诗经•鲁颂•有(马必)》中,还是半章三言。
汉武帝的《华晔晔》,东汉班固的《日出入》,南朝文学家鲍照的《代春日行》,都是成熟的三言诗。颜真卿、皇甫曾、陆羽、皎然等都写有三言诗。三言诗,只标志着发展的过程,在祭诔中尚有,没能发展到《诗经》的高度。宋代王应麟的《三字径》,清代李敏秀的《弟子规》不是诗。
《文心雕龙•章句》又云:“四言广于夏年,《洛汭》之歌是也”
《中国历史年表》载:公元前2205年,诸部落酋长推选姒文命为中国元首,建夏王朝,尊称“夏禹帝”。就是说,中国进入封建社会时,四言诗就有了广泛地流传。《洛汭》的全名叫《洛汭五子歌》,是中国先秦时期五首四言诗。它对研究先秦历史和文学有着非常珍贵的价值。刘勰说“四字密而不促”、“至于《诗》《颂》大体,以四言为正”。《诗经》以四字为正格,成集于春秋中期(即公元前六世纪)。四言诗从产生发展到成集,经历了约1500年。
《史记•孔子世家》载:"古者巜诗》三干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始于衽席。”
《诗经》原名叫《诗》,是从三干余篇古诗中遴选出来的,时间跨度一千多年,选出的三百零五篇全是精华。《关雎》是里面最著名的一首。对《诗经》最中肯的评价是孔子的“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诗经》是中国第一部诗歌总集,是中国优秀的传统文化的核心经典之一,是中华民族感情之源、语言之源、创作之源,后来的不少成语、典故、谚语、格言都岀自《诗经》。它奠定了现实主义文学的光辉起点,开拓了中国文学以抒情为主的发展方向,对后世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华阳国•巴志》里的“日月明明,亦惟其名。谁能长生,不朽难获”等四言诗就是受到《诗经》的影响。汉初首先写四言诗的是韦孟,它的规讽意义是继承了周代作家。西汉焦赣的《易林》虽为爻辞,但富诗意,几与《诗经》并为四言诗矩。曹操的《短歌行》、《观沧海》,陶渊明的《停云》,嵇康的《幽诗愤》,韩愈的《元和圣德诗》,柳宗元的《平淮夷雅》等,都是著名的四言诗。
刘勰《文心雕龙•辨骚》云:“但《风》、《雅》寝声,莫或抽绪,奇文郁起,其《离骚》哉!"这段文字是说,自从《国风》《大雅》《小雅》的歌声停息后,没有人继续创作那样的作品了,有一种奇特的妙文蓬勃兴起,那就是《离骚》啊!
以《离骚》为代表的《楚辞》,在长江流域开辞了继《诗经》后的新时代;开创了中国文学的浪漫主义先河,是爱国主义不朽经典,激励着代代爱国志士,如苏武、岳飞、文天祥、辛弃疾、林则徐、邓世昌等。鲁迅在《汉文学史纲要》里高度评价巜楚辞》:“逸响伟辞,卓绝一世”“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
北方的四言与杂言错落有致,汉赋应运而生,且成就了另一座文学丰碑。它与骚赋及后来的骈赋、律赋、文赋,其“义心明雅”、“辞必巧丽”,巜毛亨传》:“升高能赋…可以为大夫”。
当一座高峰铸就,发现不能再超越时,就会产生新的萌动,潜滋暗长并付诸实践,这叫发展。诗突破四言走向五言,《文心雕龙•章句》道:"五言见于周代,《行露》之章是也。”《行露》在《诗经•召南》中,全诗共十五句,其中八句为五言诗,评家称“半章五言”。纯用五言成诗的,有《孟子•离娄》所载的《沧浪歌》、春秋时晋国优施所唱的《暇豫歌》、汉成帝时的《邪径谣》。五言诗成就最高的是《古诗十九首》。它自成体系,由南朝太子萧统收入《文选》。《文选》里面有枚乘的作品,《冉冉孤生竹》说是傅毅所作。这些作品朴质,婉转如意写客观事物,哀感动人表达内心,堪称两汉五言的代表作。
南朝文学批评家钟嵘在《诗品》里称《古诗十九首》“文温而丽,意悲而远,惊心动魄,可谓几乎一字干金。”明代著名文学家、史学家王世贞说《古诗十九首》“谈理不如《三百篇》,而微词婉旨,遂足并驾,是千古五言之祖。五言诗 《行行重行行》是民间文学到文人创作的转折点。而《乐府诗集》是“蓬头粗布”掩盖下的“国色天香”。魏晋文坛和六朝诗人在汉乐府与《古诗》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建安文学,其作者主要有曹操、曹丕、曹植“三曹”与应玚、王粲、刘祯、阮瑀、徐干、陈琳、孔融“七子”。“建安风骨”即中华风骨。曹植七步成诗,谢灵运说“天下才有一石,曹子建独占八斗,我得一斗,天下共分一斗”;清初诗坛盟主王渔阳誉曹植为“仙才”,说汉魏以来两千多年能与之并列的唯有李白和苏轼。
诗厚五言重七言,六言者少。在《楚辞•九辨》中有“忼慨绝兮不得,中瞀乱兮迷惑。私自怜兮何极,心怦怦兮谅直”,算是早见的。但不乏佳作,王维的《自适》:“山南结其蔽庐,林下返吾初服。宁为五斗折腰,何如一瓢满服”及《春眠》:“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待春烟。花落家童未扫,莺啼山客尤眠”;李煜的巜开元乐》:“心事数径白发,生涯一片青山。空山有雪相待,野路无人自还。”
七言诗,王力先生在《汉语诗律学》里说“起源似乎比五言更早,至少是和五言诗同时。”在唐,有王勃、李白、王维、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等诗坛巨擘,凭他们杰出的才华成就了壮美的光彩,把诗歌推向前所未有的高度,使唐诗成为不朽的丰碑,对世界产生了深远影响。
李白等人继承了《楚辞》的浪漫主义,天马行空,亦仙亦幻;杜甫同辈继承了《诗经》的现实主义,抒发安史之乱后的国破家亡的感慨;高适、岑参、王昌龄写边塞风景和戍卒心理;田园诗人王维、孟浩然写隐居闲适之情;薛涛是女诗人,张九龄是大官人;叶法善的道诗;皎然的僧诗;连土匪都尊重诗。
《题鹤林寺壁》的太学博士李涉,过九江看弟弟,途遇强盗,便拈一绝:“暮雨潇潇江上村,绿林豪客夜知闻。他时不用逃名姓,世上于今半是君。”强盗听了,反给了银两,可见诗的魅力。
唐朝“以诗取士”,让诗作为“高考”主要内容是从武则天开始的。为了考岀真才实学,加试一诗一赋。唐玄宗在位间,曾在长安、洛阳宫殿八次亲自面试科举应试者。科举制度彻底打破了血缘世袭关系和世族垄断,出现了“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现象。天下寒士为了改变命运,努力攻诗,这是唐诗发展的重要原因之一。德宗皇帝曲江赐宴,新台阁体索句求新,韩愈、孟郊、柳宗元、刘禹锡次第登场。帝王贵族,文士官僚,道士歌妓,佳作迭出。王维山水诗中有画,薛涛情重更斟情。灞桥折柳,客栈作别,奉旨会试,礼尚往来皆用诗,雕刻舞蹈尽有诗,题材广泛且广开言路,矛盾复杂儒释道并存,上层建筑和经济基础促进了诗的发展。
尤其是南北朝时期沈约等人首先提出的韵律,在盛唐以后的格律诗得到广泛应用。平仄、对偶、押韵介入,汉语语音特点凸显,《诗经》里的赋、比、兴运用,真把格律诗妆成丰彩卓约的新娘子。
而韵呢?开皇年间,陆爽在朝廷做官,把当时最著名的学者刘臻、颜之推、卢思道、李若、萧该、辛德源、薛道衡、魏彦渊请到家中,由陆法言执笔,把讨论商定的原则记录下来,到仁寿元年编写成书。虽原书已失,所幸敦煌出土的唐人抄本片断里有《切韵》内容,和一些增订本而成《广韵》。经《唐韵》、《广韵》、《集韵》一脉相承的增补,一直是官方承认的正统。好的格律诗,字字玑珠。
自然和人为结合的“黄金定律”使格律诗具有:清新尔雅的语言美、抑扬顿挫的音乐美、平仄互间的格律美、成双成对的整齐美、错落有致的参差美、凝重浓缩的精致美、情景交融的诗画美、空灵蕴藉的意境美、雅俗共赏的和谐美、亦庄亦谐的情趣学、起承转合的完善美。我国的传统诗啊,人们把它看作文学中的文学,格律诗是皇冠,七律诗又是皇冠上的明珠!
在唐诗里,成就最高的当数李白杜甫。苏东坡在巜书黄子思诗集后》说:“李太白、杜子美以英玮绝世之姿,凌跨百代,古今诗人尽废。然魏晋以来,高风绝尘亦少衰矣。”
唐诗巨成,巅峰不可越,延至五代,诗风不衰。然而早在中晚唐时,白居易写了第一首词《忆江南》:“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隐士张志和,刘禹锡新作纷呈。晚唐的温庭筠、韦庄作了“花间派”的鼻祖。经过五代,尤其是南唐李煜的“春花秋月何时了”、“林花谢了秋红”,“剪不断,理还乱”,“帘外雨潺潺”,后人长吟不衰。到了宋代,作为“艳科”的词,得到长足发展,其势一发不可收拾,“创调数百,列体盈千”。一半山河壮烈,一半风花雪月。豪放派与婉约派共存,辉煌绚丽与唐诗并称双绝。
究其原因,中唐开始集合学者、高官于一身的文人蔚为大观;士大夫寄情声色,文人学士、高官大吏,纷纷置身其中;商业发展城市繁荣,市民阶层数量增多;宋代重文轻武,商人子弟除籍、寒士脱困、升官进爵,莫不关乎词;庙堂进国策、街巷论经史、酒肆作坊、礼尚往来、搭桥引路,有“燕乐”伴奏,愈演愈烈。
“遇”与“不遇”,“幸”与“不幸”,但说无妨。仕途拥挤奔走江湖 、不善经营官场失意、人生短暂沉郁下潦、身世飘零沦落之愁 ;难以忘怀的爱情、绵绵不断的思念,寄情于词没有禁锢和风险,不需掩真矫情,可尽情倾泄。所束者乃用戈载的《词林正韵》,某些词须用虚词作“豆”、领字统句段、规定叠字和对仗及顶针、平仄粘对皆用五言七言律句(不用拗句)。这些是烂熟于心的。
在宋代,文人的天空,群星闪烁而璀璨,王国维在《清真先生遗事》里说“以宋词比唐诗,则东坡似太白,欧、秦似摩诘,耆卿似乐天,方回、叔原则大历十子之流,南宋唯一稼轩可比昌黎……而词中的老杜则非先生(周邦彦)不可。”
李煜的词,王国维说“句秀”、“骨秀”、“神秀”。“日夕只以眼泪洗面”,还为“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掉了脑袋。叶梦得说柳永“凡有井水饮处,皆能歌柳词”,然而放荡不羁,终身潦倒,死时靠妓女捐钱安葬。清代乾隆年间,“人间惆怅客”纳兰性德,作词以真取胜,词风清丽婉约、衰感顽艳、格高韵远,却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的格言阖然而逝于三十起一。乌台诗案差点要苏轼命,但它成就了东坡英名。
诗词是中华民族的文化瑰宝,像高雅的海棠,不少心血浸饱,搭上卿命,式微于今,宁有我辈止乎采访不愧于心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