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刘树颖▲
*人.情 冷.暖
东北初冬的夜晚气温很低,飕飕的寒风吹透了二姐只穿着的秋衣秋裤,没穿鞋的她光着脚丫子,不顾路面硌脚的石子、水凹儿的冰碴儿,一口气跑到了县城中心派出所。
时间已经是后半夜了,派出所的红灯虽然亮着,但值班人员却睡的正香,被二姐咣咣的敲门声吵醒不大高兴。大冷天半夜三更的只为解决家庭纠纷,不大愿意出警。
“你们再不去就会出人命了!”二姐心急如焚,哭着跪下央求民警出警。
值班室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了,二姐的腿都跪酸了,民警们还是拖沓没有行动的意思。
二姐急中生智,突然说出了妈的名字,以及妈在街道第一组任组长的职务。有位大个子民警曾经在工作中认识妈,对妈印象还挺好,一听是方组长家出事了,才行动起来,在二姐的带领下,直奔我家。
爸先前预想的“下腿拌”、“掰小脚趾头”的对付套路,在实战中根本派不上用场,熟读过的孙子兵法此时也一无用处。因为,他们突袭是爸不曾预料的。另外,爸面对的两个凶悍的人不是敌人,是昏了头的同胞弟、妹。
看着晕过去的奶奶和妈、大着肚子跪在地上呼唤妈的大姐、墙角里吓坏了的二哥、黑夜中只穿线衣出逃的二姐,爸只好向当年他抱过、哄过的,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和众多的哥、嫂、姐姐、姐夫们惯坏了的两个“老疙瘩”、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混账弟弟、妹妹递小喃喃(说软话),让他们住手,以防事态恶化。
屋子里所有的人都与爸血肉相连,爸置身于儿子、父亲、兄长、丈夫的多重角色之中。不论谁受到伤害,他都会感到切肤之痛,他绝不允许“那一幕”的发生! 他想以柔克刚,用亲情来唤醒她们的良知、制止老姑老伯继续胡闹的行径。可是,爸高估了自己的三寸之舌和他俩的人性。
大姐跪在老姑、老伯面前求着说:
“老姑、老伯,你们都是有孩子、有家的长辈,看在我大肚子的份上,你们住手吧!”
老姑她们想钱想疯了头,哪里肯住手,奶奶不答应跟她走,她们就拿不到钱,拿不到钱,她们就白来了。所以,他们不依不饶闹个不休,用打砸威逼的手段迫使奶奶“就范”,以达到她们拿钱回去的目的。
二姐带着民警来了。
民警把打架双方,老姑、老伯和爸,以破坏社会安定为名,带到了一个偏远的空房子拘留起来。老奸巨猾的三姑一直躲在幕后,所以,她没被的带走。
那位认识妈的大个子民警很是老道,在来的路上就跟二姐说:
“只有连同你爸一起拘留,你老姑他们才没话可说,他俩在外地都有工作,时间上他们耗不起,拘留时间越长,对你家越有利”。
老姑、老伯、爸在拘留所呆了十一天,二姐只给爸送饭,三姑给老姑老伯送饭。爸在拘留所呆着,正好以逸待劳,歇歇疲惫的身体,可是妈这些天更加辛苦了。
在拘留所,老姑和老伯没闲着,当夜就无中生有地赶写告发爸的所谓“黑材料”,说爸是日本特务,“放羊”就是为了方便搞特务活动、便于发送情报……。
三姑在奶奶家也没闲着,天天跑出去寻找买主,往外推销房子,并拍电报催促其他伯伯、姑姑们说,老姑、老伯和爸,已经被拘留,叫他们快回来到派出所把老姑、老伯要出来,好尽快的卖房,大家分钱。
我家的街坊四邻们很是善良,尽管房价开的很低,并且一降再降,十多天过去了,依然没谁来买房。他们知道,谁买走了房子,老刘家人和羊就会无处落脚。事后听说,曾经有一个人前来打听过房子,被邻居们给劝走了。爸感慨道:
“孔方兄(钱)这面‘镜子’能照出人性、能感知冷暖呐!爸说的‘孔方兄’▲
是呀,在这件事上,人性的善恶一目了然,亲戚施拳脚、邻里送温暖。
在三姑的召集下,除了居住在20里路远的大姑、在鹤岗的二姑、三伯,这三个人没来。
在北京第五机械工业部当处长的四伯来了。
在宁夏回族自治区落实政策办公室当主任的五伯来了。
在北京廊坊技校当教师的六伯来了。
这后回来的三个伯伯,看见奶奶脸上道道结痂了的抓痕,又详细解了情况,心里明白了。
在先来闹事的三姑、老姑、老伯的强烈要求下,经他们六个人最后商量决定: 八十二岁的奶奶跟老姑去长春生活,由爸拿出一千块钱,将这三间房屋所有权买下,房子归爸所有。
没回榆树的大姑、二姑、三伯,不参与意见,表示弃权。
可怜的奶奶,就这样被她曾经疼爱的孩子们,用所谓的亲情给“绑架”了,奶奶的噩梦就此开始。
爸,向亲属老韩家、老方家,分别借了些钱凑齐了一千块,找来证人、签了买卖协议,把房子买了下来。
三姑、老姑、老伯这仨人把这一千块钱分了,老姑带着奶奶去了长春。
从大老远的宁夏赶回来的五伯,一分钱也没拿到,牢骚满腹、嘟嘟囊囊的回去了。
北京回来的四伯和六伯两人不急不燥,不多言不多语,尤其是在五级部当处长的四伯,更能理解爸所做的一切,他在爸和老姑们之间起调节平衡的作用。四伯的照片▲
大姑、二姑、三伯,没回来趟这浑水,没白搭功夫、没白搭路费,也没得罪爸,日后也落不着埋怨,也不承担责任。
除了当年当劳工去世的大爷外,奶奶所生的这十个孩子中,最孝心、最有出息,有正事、有修养、有情义的,要数温文尔雅的谦谦君子四伯、和老成持重、厚道善良的六伯。
多年来只有四伯、和六伯给爷爷奶奶寄生活费,还接奶奶去他俩北京的家住过几个月。
大姑也不失孝心,婆家离的近,隔两年就回来看看爷爷奶奶。
一场上演家丑的闹剧纷纷扬扬了十几天,终于落幕了。
妈的委屈、爸的忍耐、二姐的愤怒、怀孕的大姐和二哥受到的惊吓、屈辱......,所有这些,换回了一家人的安身之处,也算是得到了些许的安慰。
二姐气愤难消,声称要想法儿报复她们,为妈爸及全家人出这口恶气。
妈阻拦二姐说:
“人要能装能忍,能受得了委屈才能成事”,“他们不是外姓人,是你爸的亲弟弟亲妹妹,她们不仁咱们不能不义,咱不看僧面得看佛面,不能让你爸为难,更不能让两姓旁人再看老刘家人你斗我、我整你的笑话了”。“再说,你老姑对你是有恩的,咱家人安安生生的,房子也保住了,就别再追究了,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妈支撑着疲惫身子耐心的劝说二姐。
“老姑对我有恩我记着呢,但是事得一码归一码,他们仨给咱家带来了那么大的伤害,看看我二哥,都被他们吓成啥样了! (当时二哥的病情急转直下,很是严重)我咽不下这口气!”二姐大气难消的说。
“嗨呀!人家镇板桥都说‘难得糊涂,吃亏是福’ 就糊涂着点儿吧,糊涂不招事,省心不累,吃点亏就吃点亏吧,哪儿那么多香盈可占”。妈,把从爸那听来的,说“难得糊涂,吃亏是福”这句名言的郑板桥,说成了“镇板桥”了。
妈以息事宁人、宽忍大度的襟怀,安抚着病重了的二哥和大姐、二姐受伤的心,宽慰平息着家人愤怒的情绪,妈经常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妈不希望再有什么事发生了。
是呀,有爸妈在,有完整的家在就够了。
话是这么说,可二姐恶气难咽,还是背着爸妈,分别写了两封信,一封寄到了老伯的工作单位——哈尔滨市剧团。这封信产生了些作用,他们上级派人来了解情况了,后来收到了老伯谴责爸“不该唆使孩子写信到单位‘坏他’”的信。可他却忘了,他也曾联合老姑、三姑写诬陷爸是“日本特务”的黑材料,黑爸的事了。他这回是冤枉爸了,因为爸根本不知道二姐写信告他。
二姐写的第二封信,发到了老姑的工作单位——长春市小学。可二姐忽略了老姑就是小学校长,这信,自然就落到了老姑手里。老姑扬言:
“小兔崽子!想告我?也不打听打听,有那个能把老娘告倒?!得机会看老娘怎么收拾她!”
二姐想状告老姑,没告成,反倒增加了老姑的记恨,这记恨后来就变成了老姑对爸的侮辱性语言,并当众发泄了出来。
二姐对爸当时表现出的“软弱”略有不满。她认为,依着爸的脾气和个性,看到八十二岁的老母亲受到逼迫、妻子受到冤枉、女儿挨人巴掌时,应该是更强势的“对抗”,而不是“谈亲情,说软话儿”。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二姐对爸当时说软话有了新的认识。在那凶险一触即发的时刻,暴脾气的爸能为了骨肉亲人、同胞兄弟不受到伤害而放下架子,不盲动不鲁莽,以宽忍的态度阻止更大的暴力或血腥事件的发生,足以体现了爸的成熟理智、顾念亲情之美。
(三)奶奶的悲哀
* “牢笼.囚者”
时间:1971年夏天
地点:长春老姑家
老姑家有五个孩子共七口人,只住在一室一厅的房子里。奶奶来了没地方住,老姑让十五岁的儿子-卫卫,腾出了他原来住的狭长形小屋,这间小屋,是将一居室的客厅,用五合板隔出来的,老姑把奶奶安顿在这里了。
一天,妈让二姐到县邮电局,给在长春市文工团工作的我打长途话,说奶奶在老姑家病了,让我买一些软乎的点心去看望奶奶。
当时,我们学员每个月发十二块钱的工资,我花了十一块钱给奶奶买了二斤清真槽子糕和(橘子、桃)罐头,去老姑家看望奶奶。
我一推门,手里拎着的网兜就被老姑的大儿子卫卫接过去了,我赶紧说:
“是给奶奶的”
卫卫说:
“不能给她吃,她会呛着!”
我听了“不能给她吃”这话,心里不是滋味,也很纳闷,以前奶奶最爱吃甜食了,这才刚刚过去几个月,怎么就不能吃了?”
卫卫推开一个小门,叮嘱我:
“少呆一会儿,她病了不能多说话。”
小门开的瞬间,我惊呆了!见奶奶头朝里,脚朝外,躺在一间宽一米左右的条形小屋中的薄板“床”上。头直上方墙的高处,接近棚顶的位置,有个一尺见方的透气小窗,窗外紧邻一栋高层楼,高楼的墙与奶奶屋的小窗仅80
公分宽的间距,是一条只能一个人行走的通道,屋里昏暗狭小,闷热气浊,跨进去一步,就能触到床边上奶奶的脚。我只能站在奶奶脚下方的门口,吃惊的看到奶奶高的吓人的胸脯,随着喘吸一上一下的浮动。奶奶不时的咳嗽,脸色憔悴,人瘦小了许多。
我的心仿佛被什么勒住了,嗓子里强挤出弱弱的两个字:
“奶奶”。
“颖来了。”奶奶见了我,半睁着眼睛虚弱的说。抬了抬手示意我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
我看着奶奶费力的大口喘气,高过下巴的胸脯一起一落的样子,颤声的问奶奶怎么了。
奶奶断断续续吃力的说:
“我想喝口小米粥,他们不给熬,净让我吃小米捞饭,扎扎拉拉的满嘴跑饭粒子,动不动就呛着,呛成了肺积水、胸膜炎”。
奶奶停了停继续说:
“卫卫不让我进客厅,不让我出这个小门儿”。说着,把头转向一边继续咳嗽。
听了奶奶的话,我无语凝噎,喉咙仿佛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掐住了,泪水不住的在眼眶里打转儿。我还没来得及和奶奶说第二句话,卫卫就叫我出去,说奶奶得多休息。
我无奈的从昏暗的小屋出来,快速的用袖子按了按眼睛,不想让卫卫看到我的泪痕。
回来的路上,我的心沉的透不过气来。
性格自由奔放、风风火火,亲手带大了十一个生龙活虎般孩子的奶奶,一辈子都住在宽宅大院儿,爱吃什么就能吃到什么。如今,想喝碗小米粥都喝不到,连门坎儿都不许她踏出半步,被迫在这牢笼般的小屋薄板床上拘着,奶奶怎么能忍受得了?!我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真想不明白,被爷爷奶奶当成心肝宝贝的、他们曾经最疼爱老闺女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有很长一段时间,奶奶憔悴的样子经常浮现在眼前,我仿佛听见奶奶在说:
“你老姑她是个歹......!”。
老姑没去榆树打砸之前,我去过她家三次,还都留下来吃了饭。老姑夫给我留下的印象不错,高高的个子黝黑的皮肤,长相有点像向小号的姚明。
老姑说老姑夫是个:“三杠子压不出个屁来的熊(怂)蛋胞”。可我觉得老姑夫人挺好,厚道实在又能干,就是有点内向,话语少了些。
老姑的几个孩子随我老姑父,都很有教养。
*儿女探母
又过了一个来月,老姑以奶奶病重为借口,催促所有的伯伯、姑姑们到长春她家,大伙儿都以为是奶奶病危了,来临终送别。那晚,我也接到了卫卫打来的电话,让我通知爸“奶奶病重了,其他姑姑、伯伯们于明天下午前都到长春”。
爸答应乘明天唯一的一趟火车,傍晚赶到,让我下班后先去老姑家等着他。
第二天下午,有三个叔叔和一个姑姑来长春看望奶奶来了。其中有一个月前从北京去榆树的四伯和六伯,还有前次没去榆树的二姑和三伯,这次他俩从鹤岗赶来了。
上次从宁夏去榆树曾过有怨言的五伯,这次没来;
上次最先到榆树闹事的三姑、老伯也没来。
三姑和老伯或许是没脸也没胆量来。想必他们是羞愧难当、无法面对原本可以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如今却被迫“囚禁”在这牢笼般小屋里的亲娘、无法面对健康乐观的老人变成了病榻上怨气满满的“临终者”。奶奶今天的状况,都是因为他们的贪欲和自私造成的,他们在众兄长姐姐们面前无法交代、无法收场、更无颜面可言。
三姑和老伯他俩不来的第二个原因,是不想承担照顾老人的责任。
在爸到来之前,老姑让儿子卫卫,招呼邻居们过来看看她引以为荣耀的、长相漂亮的哥哥姐姐们。那时候还没有电视,邻居们吃过了晚饭没事干,应邀前来见见北京来的“大干部”,老姑的家里挤得满满的。
北京来的四伯、六伯,是老姑得意的两张“招牌”。邻居们夸赞姑姑和伯伯们的长相和职位。
老姑穿着一件洗旧了的,没領儿没袖儿碎花针织的大背心,背心下面两个松垂的乳头依稀可见。她搬了一个矮凳,坐在屋地正中央,左手搬着翘起二郎腿的脚腕子、右手摇着大蒲扇,得意的听邻居们的夸赞,时不时的哈哈大笑,丝毫不顾及为探望奶奶远道而来的伯伯姑姑们的感受,更不在乎五合板那边小屋里奶奶的痛苦呻吟。
她一会儿坐、一会儿站,一会儿一只脚蹬在凳面上,手插着腰,另一只手拿着蒲扇比划,接过邻居的话茬故意放大声音说:
“我们家人个个仪表堂堂、有模有样,在北京五级部当处长的、在首都当老师的、在宁夏市委当主任的、还有我这个当校长的,都是国家干部!就那么一个‘土老鳖’!”边说,边扭转身子目光搜寻着,看见我在墙旮旯里站着就盯着我接着说:
“就那么一个没出息的老二,是个拿鞭子赶羊的‘瘪虾皮’!‘瘪虾皮’!!哈哈哈!!!” 她轻蔑、嘲笑的重复着,用更大声音说“瘪虾皮”这三个字。她为她能说出这样的形容词感到得意,说完,放浪的仰头大笑,得意的左顾右盼。
我为她不羁的丑态感到害臊,心想:“爸的妹妹怎么会是这样的不堪?!”
邻居们感觉到了老姑说的“瘪虾皮”的人与我有关系,目光顺着她看的方向投在我脸上。
十六岁的我虽青涩懵懂,可还是听出了老姑在说贬损爸的话,为爸感到莫大屈辱,脸顿时涨得通红发热,内心气愤难平。但我知道,在那种场合,在他们眼里渺小的我,不能言语。满屋子的人看老姑一个人耍“疯癫”,真是悲哀、可笑!。
正在老姑洋洋得意、唾沫四溅的贬损爸的时候,一个穿着平展的白色衬衫、裤线笔直的浅灰色西裤、扎方形铜扣宽牛皮腰带、戴无框的金丝腿水晶眼镜、小臂搭着一件浅驼色风衣的人,健步走了进来。
邻居们不知是哪位高级“首长”光临,纷纷站了起来。
六伯反应最快,从坐着的凳子上快速地站起来叫到:
“二哥!二哥来了!”并迎上前去拉着爸的胳膊,让爸到他坐的凳子上坐下。
一直陪着奶奶的四伯听到爸来了,从奶奶的小屋出来与爸打招呼。
爸跨进门的一瞬间,我楞了!
是爸!我惊喜的挤到爸身边。爸把胳膊上的风衣递给我。
我很多年没看到过爸这身装束了。
爸,小翘着二郎腿,左右手交叉着放在膝盖上,从容的听四伯介绍奶奶的情况。
手腕儿上的劳力士日历手表、无名指上的大金戒指,在灯下反射出醒目的光。
爸红润健康的肤色与银灰色根根光亮有型的发丝相互衬托,显得格外精神。凹陷的眼窝、高直的鼻梁、有道竖沟儿的‘分瓣’下颏、棱角分明的脸庞、看起来有几分阿拉伯人的骨骼特征。清透镜片下深灰色的瞳孔,闪着深邃睿智的目光。
爸整洁干练的形象,高级知识分子的气质与学者的风度,令全屋人惊讶。邻居冲着半张着嘴、瞪着大眼看呆了的老姑问:
“这就是你刚才说的那个. 放羊的老二. 哥?真有气派!” 说完,走过来含胸点头,伸出双手与爸相握。
爸的到来掀起来一阵“波澜”,成了全屋人注视的焦点,邻居们交头接耳的议论着。
从邻居和姑姑伯伯的热情的话语中,我看出了爸在这一屋人心中的位置,我为爸感到骄傲和自豪。
爸从羊倌到高级知识分子的形象改变,让我想起了1958年,爸去省会兰州参加少数民族代表大会时的装扮。这次,爸只是把当年黑亮的三接头“火箭”皮鞋,换成了黑色尖口布鞋,这布鞋更显得质朴、大方。我从没见爸戴过金戒指,今天肯定是刻意戴上的。看到爸,与老姑嘴里 “拿羊鞭子的瘪虾皮” 形成巨大反差,我顿时扬眉吐气。
几个月前,老姑去榆树闹事时,正赶上爸刚盖完房子,人累的极度消瘦、疲惫,所以老姑用“瘪虾皮”来形容爸的体形。
爸有常年跟羊群跑的野外锻炼基础,二十多年没生过病。自打奶奶到了长春,我家房子又买下来之后的这几个月,爸省心欢快,身体比当时更健康结实。挺拔的腰板、潇洒的举止,高雅的气质,与长年坐办公室的三伯、四伯、六伯相比,显得卓尔不群。爸走进老姑家门的那一刻我惊呆了,我立刻懂得了什么叫做“腹有诗书气自华”。
原本我是按火车到达的时间到楼下接爸,等了半个多小时了还不见爸来,老姑就以为爸不来了,打发卫卫叫我上楼来,为的是当着我的面贬损爸,好让我把她说的话、撒的气传到爸的耳朵里,气爸。她的“气”,来自于二姐寄到她们学校的那封“告她”的信。
爸到老姑家的时间比本该到达的时间晚,爸一是为了避开老姑家的饭点,同时也找个回族饭馆填饱中午就没顾得上吃饭的肚子,又到商店给奶奶买了些食物,所以,就晚到了四十来分钟。
奶奶来长春才几个月的时间,就病成了这样,是大家都没想到的。这次老姑打着奶奶病重的幌子叫姑姑、伯伯们来,真实意图并不是向奶奶临终告别,而是商量奶奶以后的安身之处。
奶奶病的虽然不能动弹,但神智还很清楚,叫着每一个伯伯、姑姑的名字与他们说话,语言表达准确、清晰。奶奶态度坚决的表示:
“不在老姑家住了!”。
除去老姑,奶奶在场和没在场的九个儿女,谁都没表示接奶奶走。最后,老姑他们想把八十三岁的奶奶,重新送回榆树我家。爸很为难,不置可否,说回榆树做做妈和二姐的工作再决定。
爸这次出门带了一百块钱(钱都刚刚买了房子),除了路费、住宿费和给奶奶买了些吃的外,剩下的四十多块钱全留下了让给奶奶看病用。
* 以命抗争
爸从长春老姑家回来后,跟妈和二姐说了老姑他们想把奶奶送回来的打算,二姐坚决反对!妈也不同意。妈的理由: 一、担心奶奶病重随时需要抢救,榆树医疗条件远不如长春,家里又没有人手,万一有个闪失怕他们抓把柄、落埋怨、担责任。
妈被他们吓怕了。
第二:妈已年近六旬,家里又有时常犯病的二哥,白天只有妈一人在家,还得抽空出去到很远的菜站采购,再说,妈也没有精力和体力再伺候八十三岁卧床的奶奶了。
爸左右为难很是无奈,毕竟,奶奶回来得靠妈伺候。
又过了一段时间,在奶奶的一再抗争下,爸的大姐(我的大姑),把奶奶接到五棵树她的家,尽心伺候,到大姑家半年后奶奶离世,享年八十四岁。
发送(送葬)奶奶那天,爸听大姑父说,奶奶被困在老姑家的小屋里,不仅身体受病痛的折磨、精神上还十分的压抑,奶奶忍无可忍、绝望到了极点,曾在半年内两次自杀未遂。第一次,奶奶把裤带拴在小窗把手上,上吊自尽时被抢救过来;第二次没有了裤带的奶奶用毛巾自缢,又被抢救了回来。
奶奶是个遵守教规的人,她宁可违反穆斯林“不可以自杀”的教训,也要结束自己的生命,这是受到了怎样的摧残! 又是何等的绝望啊!
当时,挑起事端的三姑躲得远远的。大姑、二姑、三伯都没参与卖房,也没拿一分卖房的钱,奶奶原本在榆树呆的好好的,是谁抢走了奶奶和钱谁就该负责到底。可是奶奶坚决不在老姑家住了,也不去三姑和老伯家,要不是他们仨,奶奶怎么会受到如此大的磨难。老姑只好把“包袱”甩给大姑,催促大姑把奶奶接走。
六十多岁大姑也是迫不得已,不忍心让老妈再受罪,把奶奶接到五棵树她的家。
奶奶身体虚弱需要看病,生活拮据的大姑就向老姑要钱(因为当时是老姑把钱拿走的),遭到老姑的拒绝,为此事,大姑和老姑闹翻了。
要强了一辈子的奶奶就这样,被她曾经疼爱过的孩子推向了加速死亡的里程,刚离开榆树两年就含恨离去,与其说这是奶奶的悲哀,不如说是做儿女的耻辱!。
听爸讲述奶奶的遭遇,妈唏嘘不已,半天说不出话,过了一会儿才叹息说:
“要知道她奶奶这么没路(绝望),说啥也得接回来呀!”
我相信妈说的是真心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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