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贞民
新的一年到了。俗话说“百节年为首”,从古至今,无论富庶,还是贪穷,“年”一定要过,一定要充满仪式感!贴春联、穿新衣、放鞭炮,除夕守岁。
现在, 让 我们穿越时空,回味七十多年前过年那些事儿。唯只有“年”,才能極度地刺激起我们的兴奋神经,调动起所有人的“积極性”!
那时的我们,无拘无束,高兴了,放开了,疯張了,尽情地玩赏着年的乐趣。父母亲,迎着新年的好彩头,讲着过年的“规矩”:要低声慢语平心静气地说话;一举一动要像长了一岁的样子,不要“人来疯”;不说不吉利的话,如见到破皮的饺子,不说破了,说“挣”了;初一要早起,先燃放爆竹,再点燃柏枝火;合家洗嗽一盆水,水不要倒出去,明天洗涮再用,这呌“福”(“水”为“福”谐音)不外流;见到老人拜个年,问个好,磕个头云云。
年节时下,“玩”是小朋友的主旋律。
我们无忧无虑地做玩家家跌院子的游戏;
高高兴兴地牵着父亲的衣襟,走家串户拜年,作揖、打拱、撩袍甩袖、下跪磕头,满脸堆笑地说着一句“年过得好”的举动,很是新鲜过瘾!
我们一群一伙厮跟着打秋千、逛庙会,到孙吉镇看敲锣鼓、踩高跷、耍龙灯表演,在人群里钻来钻去捉迷藏,如入无人之境,好痛快!
但过年,有两件事,让我“心烦”。剃头是一件。小时候,我的头发长得快而稠密,平时奶奶和妈妈三番五次吆喝着叫剃头,我就是不情愿。奶奶摸着我的乱糟糟的头发,笑着说:“好乖乖,长的像鸡窝似的,能孵出小鸡娃!”我还是推三托四不剃头。就这样,推托到快过大年,剃头成了再也躲不过去的“大事”。当时的剃头工具,就凭奶奶或妈妈手里一把剃头刀。妈妈情知给我剃头的不易,先要做一番“思想工作”。说什么,”有钱没钱,光头过年”、“头发剃光,我娃长得高高的”、“剃时,头不能乱动,一动就会弄个‘红嘴鸭’(意思是说头皮被割破流血)”……妈妈苦口婆心唠叨着,我一声不吭地攥紧拳头支撑着。一是疼,二是长长的头发像一顶棉帽子,暖暖的;剃光了头发,寒冬腊月冰冷冰冷的不好受。这是我怕剃头的所谓理由吧!
奶奶端来一铁盆温水,妈妈掏出亮着寒光的剃头刀,在一条毛巾似的布条上劈了几劈,剃头开始了。先在头上浇几掬温水,腊月天,温水浇到头上已经没了温度,冷冷地还灌进棉祆里,顺着脊背往下流。那时的我们,棉祆里不穿衬衣,空荡荡的,水流畅通无阻,虽然脖子上还围着条毛巾。妈妈先从额头搭刀,用大拇指和无名指把头皮绷展,并提醒着说“别动!”就一刀一刀认真地剃起来。从额前剃到头顶再到后脑勺,持续了约二十几分钟,才剃了个光头。妈妈便在地上摸了一手浮土(即“面面土”),在我的剃光了的头顶上来回转摸了几圈,并念叨着:“打呀打打三棍,不惹秃头,不惹虱。”剃头“大事”,就这样圆满结束了,我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还有一件,过年燃放鞭炮。过年燃放鞭炮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喜庆环节。相传,约2000年前,中国人就开始用爆竹迎新了。爆竹,就是把竹子放在火上烧,发出爆竹声。到宋朝,在竹子里加上火药,还会把火药裹在纸里,加上药线,上百上千个编在一起,就叫“编炮”,就是今天的鞭炮。鞭炮一响,新年就到了。按常理而言,放鞭炮是孩子们的拿手戏,是当仁不让的所好。而我,忒害怕听鞭炮声响。放长长的鞭炮,劈哩啪啦地响着倒无所谓。燃放双响炮,还有一种叫“雷炮”的,声音山响,地动山摇……我就胆怯了,赶紧钻进房屋里,紧紧地捂住耳朶,甚至渾身冒出了虚汗。父母亲嗔怪我:男娃娃顶天立地的,还怕炮的响声,真真是……。我无话可说,无趣地低着头,也自责自己为啥是这个样子!
我的玩伴们,很少有像我这样的。他们都敢壮着胆子,燃放各种爆竹,而且乐此不疲。我却不敢。我跟着大人出去拜年时,玩伴们知道我有怕炮响的“毛病”,故意拦住我,拿出“雷炮”,窃笑着,佯装着要燃放的样子,想看一看我捂着耳朶逃跑的“狼狈”样。我也看出他们在作假,无非是想让我出丑!当他们真的拿出香火,要点燃炮捻子时,我已经钻进大人群里了。这桩“烦心事”也算过去了!
接着就是妈妈催促我上舅家拜年。妈妈准备了个竹提篮,里边放着雪白的年馍。叮嘱说,先到这一家后到那一家,神像前先磕头,给舅舅留个年馍,然后再去另一家拜年。舅舅不在家的话,再在神像前磕个头,说着:“给舅舅磕的头,放在那里了。”妈妈一条一条地数说着。
舅家在孙吉镇,距我们蔡高村七八里,提着个大竹篮步行着去,你说容易么!舅家又是大家族,亲舅堂舅八九个,如妈妈说的那样,一家家的去拜年。所谓的拜年,就是磕头,起来再磕头,然后留个年馍,妗母回放一个。我说:“不要回!”就是这样的程式,反复地进行着。真是个光荣而艰巨的“苦差事”!给舅家拜完年,我便急切切地赶回家。因为我的几个姑表兄弟姐妹,也要上我家给舅爷奶舅父母拜年。跟他们在一起疯玩,那高兴劲儿只有我能体会到。中午还能一起享用父母亲准备好的丰盛午餐!姑表兄弟姐妹,大一两岁的,已经上学读书了,还教给我“人、手、足”几个字,我羡慕他(她)们有“学问”,高看他们一眼!
再说那时祭祖敬神的事儿。这也有一套程序。正月初一凌晨,放完鞭炮后,便是煮饺子(我们叫“捏饭”)敬神的环节。全家人凑在一起,喜形於色,压低嗓门说话,或颐使气指,或使个眼神,家人自然心领神会。
奶奶和妈妈把几个“麻钱”包在饺子里。说是谁吃着麻钱谁能发财。虽然饺子的样子“丑”,却有着这样的“功能”。那时,我们尚小,“发财”对我们没有诱惑力。但,还是想吃那奇形怪状的饺子。饺子煮到半生不熟的当儿,妈妈舀出三碗,放好筷子。爸爸和叔父端着放在天地神位前,敬上三炷香,点燃一沓纸钱,我们跟在后面跪下,父亲说磕头,我们便磕头。然后把三碗敬神的饺子倒进锅里。煮熟后,妈妈再盛出三碗,放好筷子。爸爸他们端放在祖宗灵位前,敬香,化纸,磕头……再把三碗饺子倒进锅里。这时,我们便到爷爷奶奶跟前磕头拜年,奶奶给我脖子上套了个烤熟的“莲花馍“,上面用红绳系着“压岁钱”。叮嘱说:“莲花馍挂到十五(即元宵节)才能吃它。”我拿起闻了闻,烤味诱人,好香!我流着口水,但不能吃,却不时地舔一舔它。挨到十五那天,莲花馍仅剩下中间的“圆心”。——奶奶也给妹妹挂了个莲花馍,那时弟弟还未出生。——接着我们给父母亲磕头拜年,给叔父磕头拜年……然后按照“长幼序,勿违背”的训戒入座进餐,开始享用热腾腾的饺子。自然,我最想吃的是那“丑”饺子。妈妈给我捞了一个放进碗里。当时,妹妹还小,奶奶抱着。妈妈偏待了我。我吃出“麻钱”,举得高高地让家人看,好像做了件了不起的光彩事!
那时过大年,我们村还要唱家戏。腊月开始排练,正月初三上演,连演三天。父亲也扮演一个角儿。正月初三演出时,各家都邀来亲戚看戏,姑姨舅妈,出嫁的女儿……该来的都来了。我家里,七姑八姨、亲朋好友也有一大群!
人越多,我们越兴奋。这就是大人说的“人来疯”。我们在剧场里跑来颠去,爬高走低,差点上房揭瓦!卖杂耍的,卖凉粉的,卖耢糟的,绕剧场摆了一圈,吆喝着招览买主。我们,一摊一摊地瞎转遊。不过,最喜欢的是甩炮、糖葫芦、瓷不弄(一种能吹响玻璃做的玩具)或买根甘蔗边吃边玩,反正有足够的压岁钱供开销。至于演出的剧目,“六月雪”呀,“金沙滩”呀,与我们无关,我们只是到处“張爪”!
父亲还领着我到舞台上,让人给画了个“脸谱”。画了个啥,不知道。别人一见,都是“哟哟哟”的几声,说:“看这娃,画了个三花脸眉眼!”我一听“三花脸”,不好意思地躲在父亲的背后。现在回想起来意趣浓浓恍如昨日。
元宵节,我们搭上红光闪亮的灯笼,到巷道显摆。看谁的灯笼式样俏,看谁的灯火着得旺势。 正月十六晚上,大家有意识地烧掉红蛋蛋的红纸灯笼,大人说这样能使人丁兴旺日子更红火!
这一天(正月十六),家家户户领上孩子,妈妈也领上我,荡秋千,说是能祛病免灾。大人们见面后,相互道个”年好”,然后陪孩子排着队等着。今天荡秋千,不同往日。大人燃着一炷香,抱着孩子坐在秋千板上,荡出几米远就停了下来,交给下一位。我估摸着,是因为人多的缘故,只能如此。但大家都很开心,满足地拜别了!
蓦地,一首七绝诗《元日》,撞击着我的心扉:“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令我梦回唐宋,再见繁盛。一年又一年,一代又一代,我们过年的方式,处处体现着祖先的聪明智慧,连接着华夏子孙的血脉和情怀。
年,真是中国人的杰作啊!
二O二四年二月九日农历腊月三十日于学院宅。
都市头条编辑张忠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