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与“死神”搏杀
46团学兵 白宝存
十七岁那年,我在修建襄渝铁路时第一次遇到死亡的威胁,至今想起仍让我心有余悸……
1970年9月,连队刚到驻地——旬阳构元学子湾才十几天。
帐篷搭在刚收过的稻田里,低洼处还是一汪汪积水。锅灶架在临时挖的地坑上。这个“老虎灶”呀,就像在吃木柴,那么一大堆,没几天就烧完了。
“各班注意,运输船到了,吃完早饭,到汉江边临时码头去扛柴”!王守信副连长操着带浓重山西味儿的普通话大声下达了任务。
我们连驻扎在巴山半山腰,抬头望秦岭,低头见汉江,能听见哗哗的水流声。可下坡到临时码头,七扭八拐的山路咋也有二三里。来这儿十几天了,我因脚被铁钉扎了个透心,一直在帮厨。这是第一次下河滩,还是“偷偷地”。脚疼,路滑,没几步就已是大汗淋漓了。
江水清,流速急,撞击着礁石掀起朵朵水花。江水跳跃着,绿水面涌起了束束白色秋菊。河滩上到处都是大小不等的乱石,一群稚气的少年,猴子似的在江石上嬉笑着跳来跳去。还有浅水湾,过时必须蹚水。没什么犹豫,有人故意使劲跺脚,让水花四溅。我不由得皱皱眉头。
“嗨,怕啥来啥”!好无奈,顾不上脚伤,挽起裤腿,趟吧。
远远地看见了柴堆,有人已经扛着往回走了。这柴就是砍伐的树干,碗口粗细,二三米长。我自信个大体壮,在家经常担水,肩膀是有点茧子的,耐压。特意挑了根较粗的,试了试,还行!可一会儿就不一样了,刚走百十米就有点撑不住。人在石上跳,树干惯性使摩擦力骤增,肩上好像没皮肉,只剩下粗糙树皮和骨头在撕拽摩擦。我咬紧牙关,背诵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一步步艰难地追赶着大家。
终于到连队了!我身子一斜肩膀一顶,哐当一声,树干落地,我也一屁股坐在地上,脚心一蹦一跳地往肉里钻着疼……
大家都上工去了。我休息片刻,正准备把树干码一下,忽听到司务长给炊事班说:下午提前一小时开饭,一定把柴全部扛回来,一涨水,那柴就全完了。
心里咯噔一声。想了想,就找来了一根长麻绳,要了一块苞谷面发糕,蹒跚着向江边走去。
横七竖八的树干凌乱地躺在沙滩上。我用绳子绑住一根,把它拖到水里,手拉绳头,让树干顺水漂流。果然不错,好办法。我为自己的“聪明”一阵小激动,这回可不受皮肉之苦啦!
可没想到,我被江水“管制”,不能“自由自在”行了。不管前面是水是石,我都得顺着它往前走。水缓处,我可以拉着绳头信马由缰,水急处,可要使劲地拉住绳头往后拉才能控制。有几次,居然搁浅了。我也顾不得脚伤,跳下水往深水处推。还好,前面有一块开阔的江面,江水平缓,沙滩平缓,树干平缓地漂,我悠闲地走,还随手把绳子绑在了腰间。手抖动着绳子,拍打着水花,就像骑着一匹驯服的烈马,好惬意。甚至轻轻地唱起了小调……
尚涉世不深的少年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几乎差点为此丧生的错误!
走着走着,我突然间感到腰部一紧,绳子倏地绷紧了,拉得我一个趔趄。原来,宽阔的江面忽然变窄了,水流速加快,竟拉着我跌跌撞撞往前跑。我下意识地紧紧拉着绳子,身体后仰,沙滩上立即划出了两道深深的沟印。我想解开绳子,可是哪里松的开手啊!顾不上脚了,不管前面是水是石头,一个劲地跟着水流往前跑。
水越流越急,绳越绷越紧,我感到腰间的疼痛。脚蹬岸边着石块,使劲往回拉,身子几乎后仰45度了,还是不行。湍急的江水冲着树干,我拉着捆着树干的绳头,使劲,使劲,这是本能的保命啊。下面不远,就是一段地名就叫“险滩”的激流。当后来知道这地方就是因为水急滩险,经常翻船而得此名时,我惊得目瞪口呆,心里直呼自己命大。
人啊,尽管有改天换地的本领,但在大自然面前,在某个具体事情上,是多么的无能为力和无奈啊。想当然办事,必将会自尝苦果!
我终于被拉倒了,驯马变成了烈马,我被戏耍折磨在沙滩上。一会背着地,一会儿脸朝天……庆幸的是,我脑子还清醒,始终没有放开绳头,尽管在沙滩打滚,被碎石摩擦,手上也显出了斑斑血迹,火烧火燎的疼。
沙滩上那道深深的辙印啊,深深地划在了我的心上……
就在心里无助无望之时,我突然感觉到绳子松了。顾不上究其原因,甚至顾不上看,借着绳头之力猛地爬起来,往前跑几步,围着岸边一块石头跑了两圈,绳子有石头缠护着,不受力了。我顾不得解绳头,直接往左右使劲一拉,从头上钻出来,这才向江水里望去。
真庆幸!水里突兀地竖着一块江石,江水在这里分道绕石前行。树干前面被阻,后面慢慢横了过来,就是这一瞬间,给了我自救的机会。不敢耽搁,我铆足劲,把树干拉上沙滩,这才长长出一口气:好险!
多年以后,我带着孩子来到江边,江石还在像警示碑样的耸立在水里,“不蛮干”!只有我能看见的字,警示了我一辈子,教训了我一辈子……
坐在沙滩上好久,蹦蹦乱跳的心才得以平复。想了一会,我才站起来,转身向码头走去。绝不半途而废,我鼓励着自己。
第二次放漂,我吸取了教训。找来两根木棒,扎成一个不规则的十字形,把绳头绑在上面当放流控制板,好掌握,不勒手。就这样,小心翼翼地一趟又一趟,硬是用蚂蚁搬家式的办法,将剩余的树干一根根转移到连队下坡到码头的路口。
休息片刻,正准备归队。却见王副连长带着战士们下来了。我站起来迎上去,却一个踉跄几乎跌倒。看到江边的一堆木柴,又看看满身泥沙疲惫不堪的我,心里明白了一切。
坐在石头上,搬起我的脚,看着泡得发白的伤口……战友们向我投来敬佩的目光,王副连长眉头却皱在了一起。指挥大家把木材扛回连队,王副连长背着我向山上走去。
一股暖流传遍了我的身心!
槛外人 2024-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