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花棉袄·八团女兵情三则
学生十四连 王惠萍
《月池沟纪事》回忆文集即将付梓，作为编辑组成员，我认真阅读了所有回忆文稿，从战友们倾注笔端的叙述中我看到了：艰辛，奉献，历练，真诚，善良和友谊。那一篇篇文章引起了我心中的共鸣，也想把亲身经历的几件小事分享出来。
消失的花棉袄
我从小爱唱爱跳是学校的文艺骨干，经常要登台演出，非常渴望能有一件自己的新衣服。但因为家境困难，家里有八个孩子（其中三个是帮姨母看顾的）和两位老人，只有父亲一人挣工资。家中生活虽然清贫，但充满温馨。我母亲长相漂亮聪慧善良，她内心强大又明理，是一位向往美好生活的贤妻良母。她心灵手巧，全家十几口人的穿戴全都由母亲手工缝制，在我印象中她从早到晚都在忙活。那个年代所有的生活物资都要凭票供应，粮票、布票更为紧缺。一般多子女的家庭，做一件衣服哥哥姐姐先穿，弟弟妹妹只有捡哥哥姐姐穿小了的旧衣服，我们家更是如此。当年有个顺口溜：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
十几岁的姑娘已到了爱美的年龄，但我深知父母的艰辛，除了帮母亲干家务活，从来不提任何要求。
一九七O年八月，我报名参加了襄渝铁路建设。当时为两个上山下乡的哥哥准备行装，母亲费了很大力气，家中经济已十分拮据。我默默地整理行装不愿再给家中增添负担！
临出发的前几天，母亲拿来了一个包袱对我说：你要离开家了，妈给你买了件涤卡春秋衫干活耐磨，山里的冬天寒气重，我给你缝了件花棉袄！看着灰色制服，摸着针脚细密，暄软暖和的花棉袄，我想起了孟郊的《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想着想着，禁不住潸然泪下！带着家人不厌其烦地嘱托，带着母亲千针万线缝制的花棉袄，我满怀激情地奔赴了三线战场！
初到安康，背依荒山，面临汉江，一切都要白手起家。修公路，建营房，扛木头，砸石头，繁重的施工劳动使这些城里来的女学生难以承受，加上水土不服，蚊虫叮咬，营养缺乏，很多同学都病倒了。因为我是班长，要起带头作用，即使身体不舒服也不願声张，苦活累活带头干，强撑了三个月，彻底病倒了。双臂出现了一圈圈红色略鼓的风湿斑，高烧不退，无奈之下，连里送我到紫阳师部医院住院治疗。医生说，多亏来得早，再拖延下去转成风湿性心脏病就麻烦了！
打针吃药，治疗了一段时间，身体略有好转，每天治疗结束，我就主动去炊事班帮厨。天渐渐冷了，我拿出妈妈做的花棉袄穿在身上，暖在心里，身上的病痛似乎也轻松了许多。
那天炊事班准备给病员改善伙食炸油饼，我又去帮厨。当天掌勺的是一位新兵手忙脚乱，锅底火势太猛，锅中油迅速加热，瞬间冒出浓烟燃烧起来！年轻的士兵吓呆了，站在那里手足无措。灶房是租当地老乡的房子，低矮简陋，堆满了东西，火势一旦蔓延，后果不堪设想！情急之下，我顾不得多想，脱下身上的棉袄，直接捂到锅上隔绝了空气！火苗熄灭了，我心爱的花棉袄已千疮百孔，浸满了油渍。
院领导表扬了我的果敢行动，又让人给我拿来一件半新不旧的工装黄棉衣，棉衣轧满竖道，穿在身上硬邦邦的，和妈妈缝的新棉衣千差万别！
晚上躺在床上，后怕又后悔：庆幸及时扑灭火苗，避免了火灾，又心痛烧坏了我心爱的花棉袄，又想哭又想笑，辗转反侧，折腾了整整一晚上。师部医院领导把此事告诉了学生14连并送来了感谢信，连领导在全连大会上通报表扬了我，并记一次连嘉奖。
两年后回到西安，我忐忑不安地将花棉袄的故事告诉母亲，想着最少也得落通埋怨！谁知母亲听完后，非但没有埋怨，还赞同我的做法，她说：“萍，你做得对，常言说，水火无情，那火要真着起来，得烧坏多少东西，搞不好还会烧伤人，咱舍去一件新棉袄也值了！”我没想到：一贯勤俭持家节约到抠门的母亲竟如此通情达理，如果当年有微信的话，我肯定要给母亲点无数个赞！
在潮流变更，时尚服装日新月异的今天，羽绒服，保暖衣，羊绒衫各领风骚，土气的花棉袄早已消失，然而那件烧坏的花棉袄就像母亲的爱一样，永远珍藏在我的心中！
战友情深
在师部医院住院期间，我结识了学生五连的一位战友叫刘爱莲。她是在修公路时遭遇塌方，砸坏了大腿。她的伤势很重，当时由连里四位战友用简易担架连夜送到师部医院，抬进了我住的病房。
当天夜里，医护人员就采取了急救措施，拍片，检查，诊断为粉碎性骨折。因交通不便医疗设备还未完全运来，医生全凭经验来复位。土法上马，一根细钢棍穿透病人小腿骨，两边麻绳缠绕，用輸液架做支杆，底下两摞砖组合成一个简易牵引器械。复位治疗过程十分痛苦，刘爱莲疼得大哭大喊，我陪在一旁感同身受也揪心的疼痛！医生走后我拉着她的手不停安慰，在她病床边站了一夜。
由于夹板压迫，大腿出现水泡溃烂，在疼痛难忍的情况下，刘爱莲晚上几次偷偷解开固定夹板，导致复位出现多次反复！
在漫长的康复过程中，她只能平躺在病床上，吃喝拉撒全要靠人照顾。同是从西安来的学兵战友，我不顾自身还没有完全康复，主动承担起照顾她的责任。由于长期卧床，导致消化系统紊乱大便干结十分痛苦，每次我都用手帮她一块一块抠出。她很感激很难为情却又十分无奈，我安慰她说：“咱俩既是战友又是病友，像亲姐妹一样，帮你解除了痛苦，我心中也感到轻松，能住在同一病房患难相处，也算是一种缘分！”
三线退场以后，她分配到陕西兵工局当话务员，我家费先生正好在兵工局机关工作。有一次在费先生单位偶遇刘爱莲，我们两人都非常惊喜，没想到二十年后在西安重续缘分。看到她身体已完全康复，健谈乐观，知道了她家庭幸福，还有一对可爱的双胞胎女儿，我感到由衷地高兴，为她的幸福而幸福！
我给费先生讲了当年与刘爱莲相遇的过程，他也很感叹，没想到三人同是三线战友。在以后费先生与战友组织的大型三线纪念活动中，她都积极参与，和我们一起传承宣传三线精神！
王妈的“大女儿”
在师部医院住院治疗了一段时间，我身体逐渐康复。回到连队不久，部队首长点名把我从女子连借调到八团演出队并派专车接我到蒿坪。在这里我结识了很多铁道兵战友，还见到了提前借调到此的我连学兵林阿玉、陈玲、谭少敏、钱紀菁。融入新的团队，我们几个女学兵要和演出队这些当兵的一起排练节目下连队演出。队长说，借调我们几个女学兵的主要原因是要排大型京剧《智取威虎山》全剧，剧里需要女演员，我们几个很荣幸地被选中。
我担任女兵班长，班副是从陕西安康广播电台应征入伍的女兵王凤琴。由此我们结下了以后的姐妹情缘。
和王凤琴相处的日子里，知道了她当兵过程很不容易，也了解到，她出生在大山里普通人家，父亲从事厨师工作，母亲是一名售货员。姐弟五个她为大。母亲张金英三十几岁遭遇丈夫病亡后一直守寡，带着四个未成年的孩子艰难度日。王凤琴初中毕业就参加了工作，她怀揣梦想、不满足现状，立志要加入修建襄渝线的铁道兵部队。功夫不负有心人，正好筹拍《智取威虎山》缺女演员，部队成就了王凤琴的愿望。她知道母亲的艰辛不易，凭借自己的努力，一定要让母亲及弟弟妹妹今后过上好日子。王凤琴深知自己文艺底子薄基本功差，硬是凭着一股子韧劲，坚持苦练，最终胜任了“小常宝”重要角色。
演出队共三十几个人，其中女兵班就六七个人，都是二十几岁的年轻人，部队纪律作风必须严格要求，队伍里不能出现任何违纪事件。 班长班副我俩相互信任配合默契，执行或完成队里、班里任何任务、各种活动都会相互配合磋商、互相理解和鼓励，女兵班从不落后。日常特别注重关爱每一位女队员，不能出半点问题。除了担当各种演出角色外，女兵们更重要的任务就是负责管理全剧组每个演员的服装道具，做好后勤保障工作。八大金刚脱下的臭靴子、主要演员一场戏下来汗渍湿透的服装，各种舞台道具，必须及时整理、清洗、晾晒，保管。我们认真细致，从来没有出现过因管理不当而影响演员出场。
三线结束回西安后，我和王凤琴始终保持着联系，像亲姐妹一样。凤琴母亲也一直叮嘱、关注着我们之间的往来信息。一次我到安康白河县搞调研工作，抽出一天时间专程去安康小北街王凤琴家老房子看望王妈妈。王妈在昏暗的老房子里听到了我的声音，兴奋地赶忙出来迎接，欢喜地又是拉手又是拥抱，倒着茶水、让着座，亲亲热热像是见了自己的亲闺女一样。王妈乐观健谈，亲切热情，走时不停地叮嘱我路上注意安全，一定要常来安康！
有一天，我突然收到王凤琴的信息，说王妈生了重病，患了癌症！70年代中期，安康医疗条件有限，无法处理这种急症重症。要转院到西安大医院。入院治疗有个过程，她们在西安没有亲戚临时落脚，王妈想到了我。
我立即找到王凤琴，看到母女俩焦急发愁的样子，我果断地说“王妈不害怕、咱不急，我和凤琴是战友是姐妹，你就暂时住我家吧！”我回家给母亲说明了缘由，（正好我家两哥一弟都还在乡下，我姐上技校住学校）善良大气的母亲没有一点怨言：“谁还没有难处！”她热情地接待安置王妈住进了我家。王妈心里一下子踏实了，王凤琴也不为找不到落脚地而发愁了。母女俩坦然面对疾病，每天往返医院做各种检查。确诊身患癌症后入院手术治疗，在后期的复查和烤电（现在医学发达了，叫做化疗.放疗）治疗期间，我都会抽时间去看望王妈陪着聊天。王妈坚强乐观的性格和良好的心态、致使身体康复得很快。
后来当王妈得知我要和与王凤琴同在部队威虎山剧组扮演李勇奇的战友结为夫妻时，高兴地吩咐王凤琴买上安康特有的、当时也是最时尚的一对藤椅，在交通不便，运输困难情况下想尽办法找人帮忙运到西安。
几十年过去了，王凤琴早已圆了初心梦想，她与同是铁道兵的战友结为夫妻，带上母亲，带上弟妹在广州、珠海安家立业。几十年来王妈心里一直有我，我心里也一直装着王妈。我家费先生多年来一直往返珠海参加国际航展会议期间，王妈总会安排一次家宴，祖孙四代全部到场，八十多岁了还要亲自下厨包好饺子，做上一桌安康特色饭菜盛情款待我家先生。特别是今年春天，我随几个战友到了珠海，参观“中山大学号海洋科考船”，八十八岁的王妈坚持和我们一同前往，在众亲好友的陪护下，一路又说又笑，像小孩一样兴奋。“今晚设宴我做东”，在宴席中王妈大声说道：“王惠萍永远是我的大女儿、凤琴是我的二女儿”。看着那充满温馨的场景，我由衷地感慨“王妈我爱你”！
放在心上的人是无价的，相互之间放在心里的情感是珍贵的。感恩王妈的爱，我也是幸福的，我愿意一直做她的女儿！
我祝福这位坚强、开朗、幸福的王妈健康长寿！
槛外人 2024-1-11
换一换
